阿梨总是觉得流荇给了自己力量,其实阿梨远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坚强,但她会不由自主地告诉自己,如果我不那么勇敢,流荇会更加害怕。
霜降姐妹的事情过去,洛王似乎知道这对她们有所震慑,于是也默许了小范围的走动。雪冷域的天气只有单调的雪天,阿梨曾听妈妈说,曾经雪冷域也有四季变迁,只是浩劫之后,这块地方就常年飘雪,再不如从前了。刚出门的时候还只是小雪,逛着逛着突然就转大了起来,慌忙中阿梨躲进了左花园的亭子里。突然想到侍女说过晚饭必须回房的规定,一阵焦躁涌上心头,她看着鹅毛大雪,焦急地原地打着转。风从四周卷着雪刮进来,虽说左花园调节着气温,却也敌不住这样大的雪,四周一下子就苍茫一片白色,她感到仿佛被这个世界孤立遗弃了,在这小小的花园里进退两难。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管多么绝望,永远只有一个人。突然,遥遥听到一声声“阿梨姐姐”的呼唤,阿梨惊喜地抬头,连忙挥手高声回应:“在这里!在左花园这里!”
一片苍白中看到披着绿色大斗篷的流荇,她举着一把大伞,怀中紧紧抱着另一把,步履艰难地朝阿梨走来。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在整个白色背景里显得那样得小,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埋葬在大雪之中。风吹得她左摇右摆地前进,走着走着还会踉跄几步。看着她小小的身影,阿梨忍不住落下了泪水。止不住的泪水,肆意的泪水。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这样放肆而又大声地哭泣,哭得那样狠,仿佛把心底的一切都哭了出来,她曾告诫过自己,永远不能在流荇面前哭泣,但现在,她食言了,但她知道这哭泣并非因为伤痛,而是因为感动。
“姐姐,我来带你回家!”流荇快步走到她面前,喘着气说着,“哎呀!你怎么哭了?怎么了?阿梨姐姐,你别吓我!”
“没事儿,这雪太大,灼得我眼睛疼。走吧,我们回家。”家,这里不是家。但和流荇相处的两日,阿梨体会到了什么是相依为命的感觉。她明白自己已经回不去那个家了,即使活下来,也只能是洛王的女儿。对于现在的她和流荇,有对方在的地方,就是家。
其实结果阿梨早就可以预料,不管是谁,看到四个女孩站在一起,必然会选择粉雕玉砌的流荇和冷艳无双的若茗。更何况,洛王很中意若茗,她必是选中的,而若是以流荇的死为代价选中自己,她宁愿一死。
转瞬间,明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答案一点儿也没有想,阿梨却出奇的平静,看着流着口水睡得很香的流荇,她释怀地笑了。
阿梨有些感伤地想着,这是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她坐在床边感受着深夜的寒气侵蚀着身体。坐了很久,她披上斗篷准备出去走走。推开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把流荇吵醒了,她揉着惺忪的双眼迷糊地问着:“姐姐你去上厕所吗?”阿梨转头冲她笑笑,点了点头。
轻声地合上门,阿梨走向已经熟悉的左花园。
洛王限定的活动范围很小,若茗总喜欢呆在屋子里。流荇胆小,也只在院落周围活动,茵茵则喜欢四处乱逛。所以左花园成了阿梨一个人的天堂,呆在这里,笑着哭着只有自己知道。也不会被打扰。
想到要和这块乐土道别了,她俯下身子摩挲着一朵牡丹的花瓣,仿佛触碰着友人的脸庞。“永别了,来生我和你们一样,做一朵花吧。至少永远是暖和的。”她下意识用手去感受贴近地面的温度,却被月季花茎刺到了手指。阿梨愣愣地看着血珠从指尖渗出,抹去又渗出来抹去又渗出来,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突然,她开始焦躁起来,惶恐不安地看着这一抹红色。
“轰!”突然一道光劈裂了整片夜空,光一瞬间照亮了她的脸,让四周所有的的美好刹那便得刺目的惊悚。
冬雷,兆不祥。
在雪冷域,打雷的夜晚都有噩梦。
冰冷的液体划过她的脸颊,是化掉的雪还是风干的泪水,阿梨已经分不清了,她自嘲地想着,原来啊,自己还是怕死的。
“这个地方,眼泪可是没有用的。”阿梨微微转头,洛飞梧,又是这个讨厌的声音!
“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她起身转过头蔑视地看了他一眼。
“几天不见,倒是有些血色了,胆子也大了”
“呵,将死之人,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哦?”他微抬起头,挑眉看了阿梨一眼。
“轰隆隆”锯齿形的闪电又撕开天空,巨声让她浑身一颤。
洛飞梧低下头,用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看着阿梨,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看不懂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一瞬间如水一般的温柔。洛飞梧却不说话,只是抬起了一只手,在侧面用宽大的袖子为她撑起帷幕,遮挡闪电发出的刺眼的光。他就这么举着,一言不发。
怜悯么?对死者的怜悯么?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退后两步后转身小跑起来。
又是一道惊雷,让她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何,阿梨转头看向离她有些远的洛飞梧。他垂手站立,面对着她嘴唇微动,仿佛在说着些什么。阿梨怔怔地看了一会,又惊慌地逃离,返回房间。
早晨有侍女鱼贯而入伺候女孩们,她们细致地挑选衣裙和饰品,又一丝不苟地为阿梨她们梳妆穿戴。
“你想好了么?”流荇问道
“什么?”一晃神没听完整,阿梨反问
“答案,我说答案,姐姐你想好了么?”
“哦……嗯……想好了”她诺诺地回答,“那你呢?”
“想好了,想得很清楚。”
“那就好。”
“姐姐”
“怎么了?”
“你一定要想好答案,一定要认真的回答,好不好?你答应过我的,要护我周全。”流荇看着阿梨,眼神坚定充满期待。
阿梨被这眼神惊愕到,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女孩们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间等着,喊到名字便前往主楼见洛王。阿梨不知道何时会喊到自己,也不知其他人什么时候被喊到,她安静地坐着,等着命运给的安排。
“阿梨姑娘,到你了!”有侍女喊着名字。
她缓缓站起来,推开门缓步跟着侍女走着。从这儿到主楼不过一百米的样子,却似乎走了很久。
靠近主楼的时候,隐隐瞥见有人抬着什么白色的物体向外走出。阿梨转过头不再四处张望。擦身而过时,才看到抬着的是一具尸体,上头罩着白色的布。她愣神地停下脚步,猛地转头直直地盯着看。
上下起伏的时候,白布露出一角,阿梨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绿色。
“不!!!!!!!!!!!!!!!!!”她像疯了一般扑了过去,两个士兵没抬稳,尸体“砰”地掉落在雪地上。
阿梨颤抖着缓缓揭开白布,心里默念着“不要不要”,却还是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流荇……”她喃喃地念着那具尸体的名字。
原本粉嫩的脸蛋已经泛青,唇边还挂着一道血渍。阿梨把她的脸深深地印在眼中,颤抖地为她抹去血痕。
“姑娘你该走了。”侍女在身后催促着,她却不为所动。
“阿梨姑娘,快走吧。”身后的侍女粗暴地从地上拉起她,两个士兵也重新抬起流荇的尸体。阿梨想要挣扎,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被摆布着,看着渐去渐远的身影,她只是用模糊的视线目送着。
“不是洛王,是她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若茗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明白若茗在说什么
“她没见到洛王就自己喝了毒药,这是她留下的。”她将一张纸放在阿梨手里便走了。
阿梨看着纸上稚嫩的笔迹,一笔一划认真地只写了两个字。
“不悔”她轻声念了出来。
泪水打湿了纸条,阿梨感到自己的心似乎都要被掏出来一般痛,她心里不住地质问,不悔,不悔。这是你成全我的方式么?流荇。你的一句不后悔,让我永生无法释怀。说好了要护你周全,为何又要这样做,明明应该是我,明明应该是我!
她抬手抹去泪水,将纸攥在手心,狠狠地握拳快步走入主楼。
洛王见到阿梨,只是歪着头微笑,他起身走到她面前,看着浑身雪沫泪痕未干的她。
“活下去。”阿梨狠狠地说着。
他皱起眉头表示疑惑。
她目光如炬,狠狠地说:“这就是我的优势,我永远不会放弃,我可以抛去一切,因为我要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
“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这个眼神。”洛王又坐回太师椅,喝了口茶,“也是这个眼神,让我决定了要带你回来。”
他顿了顿,又说道:“很好,你说服我了。你要记得,一切特长在逸战中都是苍白的,只有拼命活下去的信念,才是真正的优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儿,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阿梨。”
“阿梨?”
“是的,也许我的父亲从我一出生就决定要将我分离出去,我的命早就藏在了我的名字里。”
“现在我是你的父亲了,就不要想着以前。”他的口吻突然缓和下来,说道,“你的名字就叫歾离吧。”
“莫离……?”
“是的。”他慈祥地笑着拉住阿梨,将她引到书桌前。提笔写下“歾离”两个字。他指着歾字对她说道,“这个字念莫,它的意思是死亡,我希望你远离死亡,不要分离。”
“歾……离……”阿梨心想,从此以后,自己便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去迎接更加残酷的考验。
“官家的女儿,都有小字,你的小字的话……”
“流荇。”
“嗯?”
“我的小字是,流荇。”
“嗯……好吧。小字就叫流荇吧。”王爷了然地点点头,同意了她的想法。
阿梨闭上双眼,狠狠地攥紧被汗水沾湿的纸。她心中反复念着,我要带着你一起活下去,流荇。
从今往后,阿梨不再是她的名字,她叫洛歾离,小字流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