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后,气温骤降下来,雪却转小了。月色笼罩着整个院落,清冷的氛围渲染着这里死亡一般的静谧。我们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这个院落里,朱门之上挂着泛着寒光的铁锁,锁其实只是摆设,这道门的暗处设置着识别系统,若是擅闯则会触发机关,后果自是难以想象。
“阿梨姐姐!阿梨姐姐!”流荇慌慌张张地闯进阿梨房间,将她推到里屋,回身把门带上。
“怎么了怎么了?”
“霜降和寒露要逃跑!”
“什么?”阿梨思索了一下这两个名字,应该是住在西房的那一对姐妹,“你先坐下,慢慢讲。”
“我闲逛到那边,听见她们在商量,说是发现这西房墙角有个机关屏蔽点,然后……然后她们说怕夜长梦多,今晚子夜就行动!”
“她们……这是破罐子破摔了么?”
“姐姐,我们要不要也和他们一起逃?我,我也不想死在这里……”流荇突然焦躁起来,眼圈渐红,眼泪也不自觉落下。
阿梨皱了皱眉头,抚着她的肩膀,平复她的心情:“你先别乱想了,这是普通的地方么?逃出了这个院落,逃得出殿么?逃出了殿,逃得出雪冷域么?逃出了雪冷域,逃得出梦国么?她们也只是饮鸩止渴,徒劳罢了。”
“阿梨姐姐,我……我不想死。”流荇怔怔地看着她,瞳眸中绝望和希望交杂,阿梨被这眼神深深地震撼,却无言以对,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呢。
“会有办法的,现在逃出去,只会一死。留下来,我们还有机会去参加逸战,参加逸战我们就有机会能活下去,对不对?”她将流荇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流荇仰起头问她:“如果真的能逃出去呢?躲在山林中,去野外,去别的地方?”
“逃……?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
流荇已经沉沉睡去,阿梨却久久不能入眠,脑海里混杂着许多许多东西,一会儿浮现妹妹们的笑容,一会儿是那繁花似锦的左花园,一会儿又是紧锁的朱门。她闭上眼狠狠地甩了甩头,披衣而起。子夜,现在是子夜时分了。
低头沉思一会儿,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半探出房门左右张望了下,确定四处无人,便向西房走去。
有人!赶紧闪躲在柱子之后。
“姐姐,我怕……”
“嘘嘘!小声!没事儿的,他们以为有机关就没事儿了,不会派人把守的。”
“嗯嗯,我们快走吧。”
这院子的墙壁夜晚都泛着隐隐的白光,其实是机关覆盖的表现,只有在这西房墙角有一个块小小的空缺,想必这就是她们说的屏蔽点了,霜降和寒露在这块空缺的地方挖开了一个洞。阿梨偷偷地看着,她们正小心翼翼地通过这洞口。
待到看不到霜降和寒露的身影,她才缓步踏出,转头看看没人跟着,下定决心也从这洞口小心通过。左手边的小路应该通往殿的西侧小门。她却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另一条路。
通向左花园的那条路。
她曾答应过自己的,死之前,至少要去看看。
月色朦胧中的左花园,比白天的时候更引人神往,小雪飞舞,还未落到花上就融了,想必这儿一定调了气温,阿梨虽然只穿着素衣披着斗篷,走近这儿却丝毫没有寒冷的感觉。她惊喜地看着这儿春冬交融的景色,伸高手臂去接还未落下的雪沫。缓步走进园子,低头看到的都是未见过的花。
她抬起脸原地转了一圈,告诉自己,忘了吧,就这样把一切忘掉吧。
蹲下来,指甲轻触着花瓣,突然她的泪水就这样下来了。手颤抖地摘下一朵小小的花捧在手心,起身对着月色看着它,它那么美那么美。阿梨沉迷地看着,好像它是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这花,有毒的。”低沉磁性的男人声音在耳旁响起,吓得阿梨浑身一颤,花也落在了地上。
猛地转身退后一步却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倒在花丛里。手掌撑着泥泞的土地,想站却站不起来。
贴近地面的地方温度很高,阿梨却依然瑟瑟发抖,她仰头看着来者。那人身着水蓝色的飘逸长袍,长发高高束起,逆着光只能看见脸部的轮廓。他的身后雪舞纷飞,半弦月正当空,阿梨害怕得整个人都在肆意地发抖。
“我以为不怕死的人胆子都很大,原来我错了。”他俯下身子靠近她。
阿梨看着他俊美柔和的脸,月色映照下,皮肤显得异常白皙,一双眼眸似乎反射了星辰的光泽。
“我……我是……我……”
“我来看看是哪位小姐,那么不怕死。”他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起,阿梨挣扎着想退后却被他的蛮力禁锢。
他定神打量着眼前的人,突然浅笑了一下:“父亲老了,选人的眼光竟那么差了。”
阿梨被他的笑容一瞬间蛊惑,又在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陷入更深的惶恐。告诉自己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眉目清秀、唇色绯然,还有着和洛王一样分明的轮廓。她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怕就是洛王的独子——洛飞梧。
她不禁心底暗暗自嘲,呵,看来真要葬身在这园子里了,也好,落花作伴,飞雪相迎。
不远处突然传来警报的声音,嘈杂声起。洛飞舞侧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直直地盯着阿梨看了一会儿,她的心砰砰乱跳,幻想着自己悲催的下场。
他突然慢慢松开紧握住的手腕,微微扬起嘴角,然后俯身在阿梨耳边说道:“别让我失望了,三十七。”
阿梨还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他飞速离开的背影,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自己这次侥幸逃脱是好是坏。
嘈杂声渐渐向她逼近,她才回过神赶紧提起长裙飞奔回去。
还好,院落还是那样安静,阿梨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快步返回房间。
流荇还在沉睡,听得到她低低的鼾声。阿梨手忙脚乱地将沾染着泥尘的衣服脱下,塞到了床底。爬上床钻进被子,听着外面一片寂静,她也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夜,无梦。
清晨有鸟鸣唤醒了两人,阿梨看到流荇正对着梳妆台梳理长发,她听到阿梨的动静,转过头甜甜一笑:“姐姐醒啦,你睡得可真沉!”
阿梨揉了揉太阳穴,披了外衣走向她:“不知是谁,晚上睡觉还打鼾呢。”
“呀!你笑话我!”流荇嘟起嘴巴,脸蛋红扑扑的。她的确是个美人胚子,洛王选中她,必定是因为这可爱的容貌。
阿梨站在流荇的身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和流荇形成鲜明对比,尖瘦的脸颊,枯黄的头发,皲裂粗糙的皮肤。毫无美感。
流荇看到她在打量自己,仿佛读透了她的心思,笑着说:“阿梨姐姐,你太瘦了,你多吃一点,长胖一点,一定是个大美人~!”
“你只会逗我玩。”
“我哪有,阿梨姐姐的五官很好看,妈妈以前是个化妆师,她和我说的,看人呐,要看她五官的比例,五官长得好,其他的坏处都能修能掩!”
阿梨看着她,抿嘴笑了。
“你看你,还有两个酒窝呢,甜甜的,真好看。”她用手指戳了下阿梨的脸颊。
若洛王真是凭容貌判定谁去谁留,必定是轮不到阿梨的。撇开流荇不说,另一个屋子的若茗,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美人。阿梨依稀记得初见那天,所有人看着那中毒吐血的女孩惊声尖叫,只有她面不改色。当阿梨转过头看她时,她恰好也扫视到了她。那双罕见的半透明灰色眸子,让她显得有几分楚楚又有几分神秘。阿梨虽然只和她对视过那么一次,却忘不了她宛若天人的容貌和特有的清冷气质。
那我有什么呢?
阿梨开始思索洛王留下的问题,自己并非貌美如花,也没有惊人的特长,自己的优势,又是什么呢?想到这里,她又皱了皱眉头。
梳洗过后,女孩们被喊去主楼吃早饭。洛王精神地坐在主座,阿梨细细看了看,发现竟然没有霜降和寒露的身影。难道她们真的已经逃脱?
流荇似乎和她想得一样,深深地看了阿梨一眼,阿梨摇摇头示意她装作不知晓。
“你们坐下吧。”洛王却好像不在意她们的缺席,依然是和蔼的表情。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下,惶恐地慢慢坐下。
桌面上摆着精致的小菜和煮的稠腻的粥。菜品摆放整齐,颜色鲜艳,看着很有食欲。洛王拿起筷子优雅地吃了起来,女孩们却不敢动。他看了她们一眼,夹了一筷菜,轻轻地放进离他最近的流荇的碗里,说道:“你们也吃。”
听他这样说,每个人都赶紧拿起了筷子,味如嚼蜡地吃了几口。
“爷,昨日那两个已经处死了,现在在堂下呢。”一旁的下人禀报道。
洛王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抬眼向门外看去。女孩们也顺势朝外看,却看到有士兵正拖着寒露和霜降的尸体站在外头,她们都头发凌乱表情狰狞、浑身是渗血的伤。最可怕的是他们的尸体只剩下半截,双腿已经被锯去,留下隐隐的白骨。
“哐”流荇手中的筷子掉落下来,砸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醒了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的她们。坐在阿梨对面的茵茵明显打了个寒颤,回过神之后竟忍不住干呕起来。
洛王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然悠闲地吃着饭。而其他所有人都早已失去了胃口。
流荇猛地站起来,后退了一步,慌张地说:“我……我吃饱了……先告退了……”洛王点头默许,她怔怔地忘了行礼,快步离开。叫茵茵的女孩也起身作了个揖,便退下了。阿梨担心着流荇,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碗筷,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准备离开。若茗端坐在位子上,和洛王一样的神情,大口地喝着粥吃着小菜,阿梨皱着眉扫了她一眼,匆忙去追流荇。
流荇像受惊的小兽一般窝在床头,用被子蒙住脸瑟瑟发抖,阿梨靠近她掀掉她的被子,早起还冲着自己甜甜笑着的流荇,现在狼狈极了,头发被被子弄得散乱,涕泗横流眼睛红肿。阿梨抱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想唱首歌给她安抚下情绪,脑海里却只浮现了《归魄》的旋律。她缓慢地哼着,流荇也渐渐平缓下来。
洛王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了所有人,永远别想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