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正面的回忆（一）
缺口的底部由于缺少光线，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不过这底部的空间比起刚才狭小的通道不知道宽松了多少倍。我们在长时间的歇息之后慢慢站起身子，我们不确定自己的方位，不知道往前一步是低坑还是高台，只好相互拉着胳膊慢慢向某个方向移动。
不知道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胳膊，我大叫一声。“怎么了？”那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到。
“撞墙了，这墙不知道是什么铸的，真硬。”我回答。
“你被撞了，也就意味着这个方向是错误的。”永乾拉着我向后退了两步。
“你说的没错，只好换个方向了。”我转了个身直接向刚才的反方向慢慢走去，“希望这次是对的。”
在这个黑的有些像地狱的地方，三个人可以听见相互的心跳声，同时那些让人反胃的僵尸噪音也越来越模糊。
“我好像碰见什么东西了。”唐三金拽了一下身边的我对他说。
“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个人。”他的声音变得好小，拉着我的手臂像根冰棍，整个人就好像触电一样疯狂地发抖。
“你确定是人？说不定是别的什么？”永乾没有把话说完，但三个人一起想到了僵尸。
我先是把身旁的两个兄弟拉向一边，然后定下心自己想了几秒钟，这里出现僵尸一点也不奇怪，至少是在情理之中。首先，阮星绝本来就是捉僵尸的，他把自己弄到的僵尸秘密地存放在这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太正常不过了，其次，在阮星绝带着自己的人马从这里逃跑的时候后可能引僵尸过来，然后被干死扔在这里，但是第二个分析有些不在常理之中，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在他们进到厅堂之后，那些摆放整齐的家具表示阮星绝并没有和僵尸有过直接冲突，而目前为止发现要从厅堂到达底下通道，必须得经过厅堂，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第二个分析应该被排除。
“你是怎么摸到的？”我问。
“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这只手一直就在墙面上滑，我担心自己会掉在某个深坑之中。”唐三金回答。
“你这么做很有道理啊，说明你进步了，值得表扬，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远离那个东西，万一他是活的。”永乾补充道。
“不可能是活的，要是活的早就带着这话痨去鬼门关了。”我否定了永乾的说法。
经过这么一分析，三个人的心情豁然开朗，因为在这种没有光线，没有路线，没有目标的地方要是分析的有些复杂或者消极，很容易会打击到我们的信心。
我们依然没有目标的前行，依然没有话语。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后，一束光线彻底给大家带来光明。首先可以证明已经走出了这个深渊，其次就是已经天亮了。三个人抱在一起，像是得了某个比赛的冠军，喜悦的表情在淡淡的光线映照之下格外显眼。站在洞口的外部朝里面看，差点让我们高兴地晕厥过去，我们自己都很难想象自己是从这样一个看不见高度，看不到出口的地方走出来。这个洞口和里面的样子很不一样，虽然在里面看不到墙壁上是什么具体的状貌，但绝对不是洞口外面这种长满莎草的样子，另外外面很潮湿，里面却十分干燥。洞口一直延伸到我们看不见的高度，密密麻麻的莎草覆盖在洞口外面，留下一个黑色的细长豁口，站在洞口向里面看去，第一印象无非是这就是地狱。
我们像刚从母亲的**中出来一样，奋力地吮吸着大自然的空气。林间传来的鸟叫声和远处看不见踪迹的小河里传来的流水声浸润着我们的耳膜。我张开双臂，想把这美好的片刻拥入怀中，然后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驻。
这个人间仙境和满地僵尸的活死人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高耸入云的槐树笔直地挺拔着身躯，地上的小草沾满了露珠，远处的云雾在树木的间隙中游荡，它们怡然自得的品行让我羡慕极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下面的深谷，在路的尽头一堆乱石随意地躺在地上，鬼斧神工的样子像是故意被人雕刻过，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卧着休息的小鹿。
三个人沿着小路飞奔而下，来到了那堆石块旁边停住脚步。石块前面的路比上面的要陡峭许多，有那么一段根本不是路，而是几个巨大的石头堆积起来的障碍物。再往下就是一条三米多宽的河流，河面十分平静，河流拐弯的地方会出现一些涟漪和水流痕迹。整个山谷的底部没有特别平坦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草长的太茂盛看不到真实情况的原因吧。
我带头来到河岸上，河岸后面的草木里有一条路通向山顶，但是往下几米远的地方同样有一条路，这条路通向谷底的深处，三个人顿时又觉得没了方向。
“俗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们就上山吧。”永乾建议。
我们便一前一后地朝山顶走去，离开时，大家
在这清澈的河水中洗了把脸，这样做的直接结果就是精神更加饱满，头脑更加清晰。
我们走到一处树木跟这里惯有的槐树不同的地方停下脚步，这个地方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这里地面上的草木好像被人故意压过，有些草的叶子已经枯死，小草周围的树木也比较奇特，虽然没了叶子，但树皮依然是水灵灵的。而且从这个地方通往山顶可以很明显看到这条路有人走过。我更加肯定了我们的方向至少在目前来看是正确的，我带着永乾和唐三金加快了脚步，直接通向山顶。
山顶的景象让我兴奋，那一刻，我忘记了疲惫和恐惧，只有一股莫名的兴奋。我看到看到阮星绝正被一伙人包围着坐在一块草地上。在走向阮星绝之前，我吩咐永乾和唐三金不要说话，尤其命令那个话痨唐三金千万不要再叽叽喳喳。
阮星绝身边的那几个壮汉听到了有人逼近，立即转过身，但这次他们没有对我们三个动手。那几个人依然穿着上次我见到的衣服，全身的黑色让人看着发怵，就连他们脸上的纹样在日光下也显得更加冷峻。阮星绝也站起身子，不过有些吃力，他似乎受了什么伤。一个汉子将他慢慢扶起，那件披在身上的驯鹿皮大衣沿着后背掉在地上，露出一件白色的汗衫。左侧的肩膀上有一大堆血迹，看样子他受伤是真的。与我上次见到不一样的地方只有这件染过血的白色汗衫，另外他今天身上没带任何致命的武器。
“来了。”阮星绝似乎知道我会来，我听到这种客气的语调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兄弟。
“我当然要来，而且，我猜你也清楚我来的目的。”我的愤怒一时间毫无征兆地涌上来。
阮星绝淡淡地笑了一声，对我说：“年轻人，不就是来杀我嘛。”
“知道就好。”我有些理直气壮得说着。但在听完他的回答后，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我开始把这个人和之前把我捆起来用鞭子抽打的恶贯满盈的毒老头区分开来，反而和那种书生意气，满腹经纶的有识之士联系起来。
“你想杀我的冲动是不是特别强烈啊，是不是连做梦都在干同样的事情？”阮星绝慢慢走到我跟前。我有些心虚地点着头，然而我明明知道特别想杀阮星绝，而且废了那么大力气找到这里无非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目的，但是此刻那原本强硬的心开始变得软绵绵的，更糟糕的是这一点也不受自己控制。
“我还记得，上次，也就是前两天，我说过你会感谢我的，但是今天我发现我食言了，我对我自己食言了，你的表现让我很失望。在槐山村，论长相，论人品你最优秀，而且因为你跟小春的事，我对你最了解，你不是那种不分是非的蛮横小市民，但是，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阮星绝依然一字一句，慢慢悠悠地说着。
“我怎么样用不着你来评判，你算老几啊，要是你当初成全我和小春，事情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会有全村的人搭上性命来垫背了，这个罪过你赎的清吗？”我有些激动。
“赎不赎罪是我的事，况且我用不着赎罪，该赎罪的人应该是你，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和小春有感情上的往来，你不听，后来我知道她有了你们的孩子我才狠下心要结束这一切。”
“是啊，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高兴吗？”
“阿旺，是的，我确实没这样叫过你，请相信我，我的决定是对的，小春的死也是对的，唯一不对的是我没想到她会变僵尸。我这样解释不是为了奢求你能怎么原谅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随意开杀戒，这会一发不可收拾的。”阮星绝说着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盯着我的双眼，希望得到某种符合天理的回答。
我被阮星绝这么一说人突然双膝跪地，我好像明白了阮星绝的话，觉得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和小春在一起，但是又像是在自责自己的懦弱和没有定力，如果我够勇敢，够坚定，说不定此刻阮星绝已经离开人世了。其实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这股矛盾的气流是如何贯穿在丹田中的。
永乾和唐三金完全看不懂这一出，他们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思考片刻后还是永乾先走上前去蹲在我身边，他示意唐三金也过来。作为一个兄弟，兄弟现在最需要什么永乾绝对知道，他太聪明了。
他们安抚着不知道是脆弱的失去灵魂还是被击溃后完全失落的我，希望自己手掌上的温度可以暖和一下我的心。
阮星绝自己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在村子里出了名的孤儿汉会突然情绪无法控制，他扶起瘫软的我，命令手下把他背到刚才坐过的草地上，那里的湿气已经消失，坐在上面既柔软舒服，又不会因此得上因湿气带来的肠胃疾病。
我把眼睛周围的眼泪擦干，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落魄的老头子，突然心生敬意，我一下子明白了阮星绝的用意，也明白了他绝对不是一个恶贯满盈毫不讲理的人。只是我不明白阮星绝就是捉僵尸的，但为什么会逃命。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在沉默几个小时后开始了第一句话：“大家都坐着吧，我坐着，你们站着，高高在上的让我有些受不了。”阮星绝第一个坐下来，那几个壮汉互相看了一眼，有几个直接走开，逃离了在场人的视线，剩下几个和大力、唐三金一起坐下来。
“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我看着阮星绝问。
永乾也不敢相信我的态度会转变的如此之快，他摁了摁我的胳膊，想要用眼睛告诉我不要忘了阮星绝是杀人凶手时，被我拍灭了。
“永乾，我和你一样，一直都很疑惑，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所以请相信我好吗。”他听我这么说，也没有在继续追问。
“其实，你称呼我什么无所谓，你可以直接叫我姓名，那就是给人叫的，没什么关系，你如果想讲年龄高低、辈分伦理，然后随便叫我个什么叔叔，大哥之类的称呼，我也不会嫌弃。”阮星绝第一次把笑容展露在外人的面前。
“还是叫哥吧，听着比较近。”唐三金在一旁说。
几个人听后什么都没有说，都笑了起来。
“那就叫哥吧，哥哥确实很亲近。”阮星绝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才这么说到，至于别人怎么称呼他，他是真的不在乎。几个人盘着腿坐在草地上，初升的太阳柔和的像月亮，但比起月亮的冷淡，多了无数的温暖和希望。草叶上的露水开始蒸发，林子里的空气也渐渐变得潮湿。阮星绝提议再往前走两公里有个茅草屋，那是他原来命人在那边修筑的。
人和人之间的隔阂一旦被冲破，留下来的将是无尽的增进感情的空间。这一路上比起之前欢乐了不少，这一大堆人的说说笑笑很难看到他们是从活死人堆里逃出来的。尤其是那几个在我看来是哑巴的壮汉，放开的时候简直口无遮拦，一会聊到女人，一会聊到喝酒，总之是各种胡吹海侃，但是这种放肆的聊天方式多多少少都会暴露自己的性格和经历。
我对其中一个个子稍微矮一点的比较同情。他和我一样是个孤儿，原先是阮星绝在回村子的路上捡到的。我明显感觉到只要这个人一说话，阮星绝就会提起一百分的注意力聆听，并在嘴角挂上赞赏的微笑，他说话的语气、用词，包括内容也和那几个人特别不一样，彬彬有礼还不失底气，让人和他产生距离感的时候又特别想靠近他，这种微妙的人格魅力是我需要学习和锻炼的。这个人的名字是阮星绝取的，但是没有给他姓氏，阮星绝告诉我他在捡到这个小孩的时候发现小孩身上有一张字条，上面大致的内容是“人穷志不穷，自家穷困潦倒，无力养活孩子，希望好心人能让他有志向”，阮星绝说：“我是个干粗活的粗人，头上顶个志向二字实在是有愧良心，给他‘阮’这个姓氏的时候总觉的太过愧疚，既然人家生身父母希望孩子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所以我一定要把他教育成一个面对郁郁不得志的逆境时，不要随意放弃随意消沉的人，但是话又说回来，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老当益壮，穷当益坚的志士，他的资质和本性决定着他以后的造化。后来想了想，干脆叫小谦吧，做个谦谦君子，也不见得就是件容易的事。”
我听阮星绝这么说也开始对他的教育之道大加赞赏了，因为小春正是在这样的教育中才成为了一个窈窕淑女的闺秀。我也开始明白阮星绝给这汉子取名‘小谦’，代表志趣虽不一定要像白云一样圣洁高远，但一定要为人谦逊，活的坦坦荡荡。
其他几个壮汉的具体来历不清楚，但阮星绝说这些人初到他家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岁，都是正直精力充沛的弱冠青年，阮星绝自己都很难想象是如何把这些旁人眼中的沾着**味的土匪青年调教成举止有礼、思维缜密的才俊的。不过他对这些人的口无遮拦和没有主见依然有些不得意。我劝慰他已经做得很好了，相信这些人必定会成为人才。
我把自己如何从活死人地的经历给阮星绝述说了一遍，讲到在密道中遇到的那个僵尸的时候，阮星绝立刻停下了脚步。“你们碰到她了？”阮星绝额头上的汗水瞬间渗出，整个皮肤像变了个颜色。
“恩，怎么了？”
“她没怎么样吧？”阮星绝的表情此刻变得更加难看。
“没怎么样，我还摸到了，她一点反应没有，就是个死尸。”唐三金对阮星绝说。
永乾和我点头表示大力说的千真万确。
“既然你们都出来了，那就没什么事了。”
“到底怎么了，你这么模棱两可的，让人很害怕啊。”我追问。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阮星绝问。
三个人一起摇头。
“她是小春。”我从阮星绝坚定地目光中看不到这是在撒谎。
“你们知道我这肩伤是怎么来的吗？就是她弄的。”
听阮星绝这么一说三个人的皮肤一下子被鸡皮疙瘩包围，唐三金本能的朝我跟前靠了靠。
“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因为我的经验告诉我她的尸变会经历至少七个小时，她虽然已经死去，但是大脑皮层上还残存着一些记忆，这些记忆之所以能在死人身上残留，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些记忆是痛苦的，是死者生前最不愿意看到的。她在村里大屠杀之后并没有追寻你们逃跑的气味，而是来到我这里。”
“难道是因为她还知道阿旺没有死？”永乾问到。
“不排除这种可能，你想想看，她可以记住痛苦的事情，就一定会相伴一些美好的记忆。”阮星绝一边回答一边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大衣。“她来到我家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时我正在书房看一些和尸体婴儿相关的资料，小谦跑进来告诉我说她已经进门了。”
“那她是怎么被移到密道的？”我有些不解。
“我让小谦通知其他弟兄什么都不要拿，全部到客厅来，你可能不知道在客厅的右侧有一扇暗门，只有我家的人才知道。小春那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人性，而且力大无穷，我让阮小谦他们把小春固定到地上，我从花瓶里拿了些植物腐败后的根水，这根水既可以当肥料滋养植物，也可以加上硫磺后变成一种药水专门对付僵尸，我们这一行叫它‘镇水’，这水的作用就相当于用在活人身上的麻醉剂，但是它的功效是相当高的，如果只是一只很低级别的紫僵，也就是最没本事的普通僵尸，只要他们一碰到这东西会沉睡个十年八年，但是这东西必须用对地方才能产生作用，最有效的地方就是尸眼。我的肩伤就是在我给她灌药水的时候，她挣扎的过程中用手撕烂的，好在我检查了一下，她身上只有牙齿是带血毒的，其它部位都是干净的。”
“那还好，要不然你一会也变了我们可就惨了。”我对阮星绝说。
“这个你放心，这一行我干了没有三十年也快二十九年十一个月了。”
“那为什么要放在密道，害我差点吓尿。”唐三金有些害羞。
“首先密道和外界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窗户下的通道，那个高度估计她这种僵尸是上不去的，另外一个就是你们出来的地方，你想想，一个大活人从那里走出来都很困难，还别说一个没有视力的僵尸。再说，她就算出来了也可能是十天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而且这一带是密林，基本上没有人类活动，那么就可以说她是白出来了。”
“怎么没有视力，要是没有视力我们怎么像被跟踪一样到处躲躲藏藏。”我继续不解。
“是没有视力，所有的僵尸都没有视力，但是他们的嗅觉器官和狗差不多，他们的嗅觉除了具有高度的分析能力之外，还具有跟踪定位的功能，初级的僵尸分辨力比较底下，僵尸等级越高，尸体的年代越久远，这种能力就越强大。”
我们听得有些迷糊，但是很庆幸自己能从密道里活着出来，而且我下定决心要跟着阮星绝，因为这个人确实很能让人产生敬佩和学习的兴趣。而且我也开始告诉自己应该要学会慢慢忘掉小春，如果对小春的记忆越深刻，以后面对她的时候就会越麻烦，这种麻烦不仅会害了自己，有可能还会连累身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