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玛做完一天的劳作,精疲力尽的回家,一边捶着自己酸痛的胳膊,一边四处寻找:”大泉!大泉!“她那个顽皮的小儿子,此刻不知道跑到哪里撒疯去了,乌玛气的哆嗦着,拾起半根烧火用的木棍,冲出了家门。
大泉静静的望着湖面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了,在湖边松软的泥土中,坐着个落寞的侠客,那应该是个侠客吧,他身后背着一把沥青色的剑,在大泉听过的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故事中,侠客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应该已经坐了很久了吧,身上都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就在大泉屏气偷偷看着的时候,男子将目光转了转,那个背影动了动,露出了他骄傲的下巴。
啊!没有胡渣。和故事里那些快意恩仇满脸胡渣大口喝酒吃肉的侠客不一样啊,真,真好看啊。苍白的下巴和曲线,带着一种病弱的美。
大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那座白塔,已经缩成了一个小黑点。但是大泉知道那个地方,姆妈从来不让自己接近那个地方,姆妈说那座塔里住着一个吃人心肝的老妖婆,就算离塔百米也能被吃了心脏。这样的故事对未经世事的毛孩子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恐吓。
“咳咳,你打算在那里看多久?”黑衣男子的身影丝毫不动,像是对着空气悠悠吐出了这么一句,声音干净但苍白。
“啊...”大泉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在偷窥吗?可是他一直都没转过身啊,大泉慌张的到处看看,发现附近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他扭捏的跑了过去,离那个男子越来越近,大泉感到男子散发出来一种惊人的力量,让他战栗不已,手脚冰凉,无形的压迫感让他无法呼吸。男子闻声转过头去,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满脸横肉。
大泉惊了一下,再也不能前进半步,就在离他三米的地方愕然停住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张脸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大泉忽然感到刚才那股压迫感又强烈的蜂拥而至!眼睛,那神秘的力就是从眼睛里散出的!他的眼睛,竟然是海洋的颜色!大泉扼住了呼吸,那双眼睛,像一个深蓝色的漩涡,让大泉完全忘记身在何处,好像已经沉醉在那难以琢磨的永恒的虚空之中。
“怎么?”听到了男子的疑问,大泉不敢再多看一眼,木讷的跑到他身侧一米的地方和他并肩而坐,口中还木讷着”没..没什么..“
”你在这里坐了好久了,你在等人吗?“大泉轻轻的试探着,从刚刚看到他那一眼,自己就知道这个男子绝对和自己是不一样的,或者说,不是人类。
”是,等了几百年了。“他颔首。
大泉被这不着边际的话搞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该怎么接应。
”笨!那他肯定是不来了,他放了你的鸽子啦!“
大泉看到男子的眼睛黯淡的下去,发现自己估计说错了话惹得他不高兴了,连忙摆手嚷嚷”不,不是的,他肯定会来的,只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他笨拙的样子倒是引得男子笑了几声,气氛顿时缓和了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询问道。
”大泉!你就叫我大泉就好了,我姆妈就是这样叫我的。那你呢?“
”初寒。“他微微蹙了蹙眉头。
”初寒?!“大泉又强调了一遍。”这个名字真适合你!冰冰凉凉的!“
冰冰凉凉的?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不由得笑了笑,他听到的都是冷,无情,杀手,魔鬼,妖魔的转世......这个小胖头,但愿可以永远保持那么一份纯洁的心灵啊。
初寒抬头看了一眼西方,那轮光圈渐渐隐匿,云朵之间渐渐透出绯红的颜色。时间不早了,在太阳落山之前,他还有任务在身,不可再这般和一个小胖头胡闹悠闲下去。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告诉我去青木河应该怎么走。“
青木河,是个富饶而美丽的小村落,滂河而起,河曰青木。那条河绿树缠绕,植被十分丰富而且水中植被价值非常高,是仙药餐风饮露的发源之地,传说此草药可以医百病,解百毒。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宝物,各地商人络绎不绝来到这个小村落,以重金收买。而这个村落,就因为这个优势而名噪一方,这个无名的村落,也因这条河流命名,青木河。
”青木河?我家就在青木河!离这里很近啦?你要买餐风饮露?“大泉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巴,朝远处指了指。大泉突然想起什么,一跺脚”糟了,玩了这么久,姆妈估计已经回家了。“
青木河?这么快就到了啊。初寒抬起左手,在中指上,有一个熠熠生辉的戒指,那是一颗赤红的琥珀,周围雕刻着奇特的花纹,红色的琥珀中似乎真的有血液在流动。此刻,琥珀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什么,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犹如嗜血的魔头感到血肉的气息那般跃跃欲试。
应该没错了。就是这里。初寒在心里默念。
他站了起来,拍打了身上的灰尘,便疾步向村落走去。
”小畜生!不乖乖在家看家,又跑到哪里野去了“刚回的村子的大泉就被在村口的乌玛抓住了,眼看木棍就要打上来。大泉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声辩驳:”姆妈,是有要来买餐风饮露的客人迷路了,我为他指路啊!“
大泉一边哭闹着,一边向初寒投去恳求的眼神。而男子却一直都没抬过头。大泉沮丧的垂下了头,认命般的等着木棍。
乌玛是个寡妇,丈夫是车夫,在出远差的时候跌足落入河里溺死了。自己拉扯着大泉长大,此刻一听有生意上门,也暗喜了一下,抬头只见一着黑袍的男子,那男子低着头,乌玛瞬间觉得自己浑身冰冷。
”旅客是要来买餐风饮露?“乌玛放下大泉。这人怪的很啊,看打扮穿作一点也不像是有钱人,身后还背着一把沥青色的剑,身上还散发着一种骇人的寒气。
初寒皱了皱眉,终究没争辩什么,低低说了句”正是。”说着抬起了头,看见了站在前方的大泉,和他的姆妈,乌玛的脸。
初寒惊愕的啊了一声,手上的戒指变得滚烫起来,似乎有什么要冲出琥珀,巨大的力让初寒的左臂隐隐吃痛。那张妇女的脸......像...太像了。
珞衣,珞衣,是你吗?我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三百年了,每当你的脸逐渐从我生命中淡去,每当我试图回忆你,却只剩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时。你就会这样,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样的眉眼,婉转的眉头,像弯弯的月勾住星空,目光却是落花的溪流,杏花春雨,温山软水的愁。你是要用这种折磨的方式,告诉我,提醒我,就算过了千年万年,你也一直在,一直不可以被我忘记吗?是吗珞衣?原来人生还要承受这种深刻的痛。
乌玛惊讶极了,这男子棱角分明线条,锐利深邃目光,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但他似乎比自己还要惊慌,看着自己,似乎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无法自拔,连眼神也变得涣散起来。
乌玛毕竟是守寡的人,这般被一个陌生男子盯着看,难免遭人流言蜚语。她轻咳了两下“旅客随我到家中挑选吧,绝对是整个村落最新鲜的。”语罢便客气的牵起大泉往家里走去。
这个冰冷的人竟然也会为自己解围?大泉突然对初寒产生了好感,他看初寒还犹在梦中,大喊“走啦走啦!”说完还做了一个鬼脸。
初寒听到了呼喊,从记忆中慢慢的醒过来,却只见乌玛和大泉已经远远走到了前面,他抬起左手,那颗琥珀散发的热度和自己体内的寒气正在极力挣扎抗衡,一道一道橙色和蓝色的光不断在他左边胳膊上来回扑闪,在这两股强力的冲击下,左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伸出右手覆在那一颗琥珀上,我已经找到了。
初寒朝着那对母女的方向跟了上去。
落日之前,青木河变得热闹起来,忙碌了一天的小贩们都使劲张罗多收摊时多赚几笔,也有的商家早早的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自然有个别忙中偷闲的小贩注意到了村口的这一幕。
卖牛肉面的宋大仁放下手中的家伙,看着乌玛的背影越走越远。
“啧啧,这小娘们,生的可真俊啊,这小腰,盈盈一转的握。”
“是啊,完全不像这破村子里的女人,只怕是皇帝老儿的女人,也没有这么勾人的”铁锅李垂涎道。
“可惜了了,守了寡了”
铁锅李顿时来了兴致,用词污秽的难以入耳“没准早就偷了汉子,你瞧刚才那个小白脸,细皮嫩肉的,哎,一路的骚货。”嘁嘁喳喳的议论总算是随着天色而唏嘘了下去。
大泉的家中十分简陋,除了一张破木床和一张漆黑的灶台,竟再无值钱的东西,与富裕的青木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守了寡又带着一个孩子,在这个势力的小村落也是很难生活的吧。若是没了姆妈,大泉在这里又如何能生存?初寒的心中五味俱全起来。
“远方的客人,家里简陋,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喝碗青木河的水吧,喝了之后神清气爽”乌玛拿起茶壶倒满了初寒面前的茶杯,虽是穷村僻壤的女人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乌玛举手投足之间还是十分端庄得体的。
“多谢”初寒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就在乌玛为他的水壶添水时,初寒看得十分清楚,这个女人右手的虎口处纹着一朵小小的曼珠沙华,诡异而妖孽的依附在乌玛白净的手上,如有生命般张开大口,妄图吞噬一切,让人移不开目光,明明知道有毒,也让人着迷,就算粉身碎骨也感激不尽。
这样一朵小小的花,竟让初寒迷了心智,她,她的手上,也曾经有这么一朵曼珠沙华,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大小。那是盛放的魔域之花,是用鲜血染成的颜色。
“大泉,去,去后院把姆妈昨天刚采的餐风饮露都拿来,让客人挑一挑”
“好嘞”大泉撒腿就向后院跑去,卖出了一株餐风饮露,姆妈就会给自己买那一个最小的糖人了吧。
只剩下乌玛和初寒两人,乌玛轻轻的笑着“旅客是要去往何处?”
初寒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吐出四个字“放心大泉。”
“什么?”乌玛还没明白男子的意思,便觉得喉咙一痛,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乌玛完全分不清的速度移动到了自己身后,用胳膊困住他,双手紧紧掐住了自己的锁喉,力量惊人,喉骨断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着,乌玛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剧痛让她只能本能的挣扎。
那一刻,乌玛绝望的发现,这个冰冷的人,是要取她的性命的。
钳住的女人还在垂死的挣扎,初寒的眼睛冰冷如血,手指微微用力,便听到骨骼化成粉末的声音,就在这一刻,怀中的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
初寒听得自己的呼吸变得错乱,手开始颤抖起来。这个眼神,这种绝望的眼神,还有眼泪。不,那不是眼泪,是血,有鲜红的血泪从乌玛的眼睛里落下来。曾几何时,又在哪里见过,那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睛。初寒甚至感觉,那个女人红唇微启,用他最熟悉的声音,就像以往千次百次的那样,轻轻的唤他的名字,初寒。
初寒,初寒。是什么让你的心变得如此冰冷。这么久了,你还是要杀我。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她,她早就死了。
初寒艰难的把停在她锁喉上的手向上移动,蒙住了乌玛的眼睛,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劝告自己,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么多年,这么多次。都这么过来了不是吗?
初寒手上的琥珀戒指惊人的亮着,就像要爆炸了一般。他轻轻抓起乌玛已无知觉的右手,那朵小小的曼珠沙华已经不似之前那般鲜红如血,已经开始凋零。初寒把乌玛的右手抓在手里,轻轻移动到乌玛的心口,然后,他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他抓着着的手,用了自己毕生的力量,重重的砸在乌玛的心口!那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连巨石也会在这致命一击之下化为空气,乌玛的内脏也在瞬间换做粉末,这个可怜的女人,连呼喊的机会都没有,便再无生命气息,她的手无力的垂下,虎口的那朵曼珠沙华化作一股黑色的怨气被深深印在了心口,随着寄主的离去而枯萎成一个小黑点,赫然印在胸口。
初寒深深地呼气,终于,终于结束了。
他把女人的尸身平放在破木床上,她看起来十分安详,就如睡着了一般,嘴角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眼角的那一滴血泪,触目惊心。初寒将琥珀戒指放在乌玛的心口,那个萎缩的黑点仿佛受到了感应一般,升腾在空中,好像钻入了那颗红石头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颗琥珀戒指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变得比以往更加红润,发出两道耀眼的光便黯淡了下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变成了一颗普通的琥珀石头,成色一般。
初寒把戒指重新带回左手中指,静静的望着那个死去的女人,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像对着孩子那般用宠溺的语气哄着
“去吧,去往新的轮回,不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男子的语调难得的温暖,好像刚才那个残忍置乌玛于死的的恶魔并不是他。
“你在干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初寒望去,是大泉。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手里抱着几株餐风露宿。
大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他与姆妈已经阴阳相隔,他只是看到姆妈平静的睡在木床上,而那个黑衣男子,正在抚摸姆妈的脸!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相貌堂堂,却这般下流龌蹉。
大泉想都不想,扔下草药,便冲了出去,大喊着“不许欺负我姆妈”
初寒一把抓住了扑来的一坨肉,用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封住了大泉的穴道,那个激进的男孩,在瞬间软了下去,昏昏的睡了过去。
男子只是看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不菲的银票,塞在了大泉的衣襟里。
他对着空气画了一个结界,蓝色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光芒过后,那个片刻之前还在屋内的杀人魔头,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屋内的空气,也不曾带动一丝。
青木河的村民发现这场悲剧,已经是三天之后。大泉只是昏迷了过去,在休养一月便全无大碍,而乌玛,那个美丽的不可一世的年轻寡妇,却长眠于此,除了喉骨破碎之外内脏被全部粉碎,但身上全没有任何伤口,让全村的村民惊恐万分。
宋大仁回忆说最后一次见这个女人,是在三天前收摊时,似乎是带着一个黑衣的男子回了家,模样看不见,只知道穿着黑袍。而乌玛胸前衣料全碎,村民猜忌万分。这个女人定是不守妇道,偷了汉子,被天神惩罚,才会死的这般悲惨蹊跷。
村长和几位村中的元老商议后决定速速下葬便可,不必向官府报案,这种丑闻,赶快随在时间烂在泥巴里比较好。
草草安葬了乌玛后,这个富饶的小村落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和欢乐,商人仍旧络绎不绝的前来采购名药。
只有坟墓四周的风,看到有一个黑衣男子在乌玛的墓前久久徘徊之后,隐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