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无数次睡去,又无数次被马车颠簸惊醒;母后在雪中的声嘶力竭在脑海中盘旋,父王的叹息伴随着呼啸东风不绝于耳;辗转几日,此刻,怕是已经过了秦国垂沙。不敢奢求这些秦兵停留一刻好让自己回望故国,少时便听下人讲,山东之外的秦国人,嗜血如命。只叹临走之际没能好好欣赏楚地这难得大雪中的曼妙风光,从小便在楚歌中懵懂成长,想来,楚歌便是别离之痛吧,项伯伯家的顽皮稚儿是否会哭闹着寻找御川姐姐?明年的冬日里下人们是否会回想起曾经有位小郡主陪伴他们渡过了十几个寒冬呢?如果有来生,她定要作那嬉闹山林间的小麻雀,任谁都无法再来掌控她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迷失在梦中的楚国郡主被一股蛮力推行,恢复的意识告诉她,人生的终点,触手可及。掀开破旧车帘后映入眼中的世界,是阳光明媚的咸阳城。
“快下车!!”秦兵显得不耐烦了,凶悍的脸上尽是道不明的鄙夷。
来不及回神的人儿被强行拉下车,趄趔着踉跄了几步后终是站稳了些,心中咒骂这群残暴恶人同时,楚国君主俯身轻柔脚腕。
“那是你今后生活的地方。”其中一个秦兵指向东边,循着方向望去,隔河一座平民屋,幽深静僻,四周是大片枯枝烂叶,楚国郡主不住一阵胆寒,那死气沉沉的屋子居然是秦国用来软禁自己的,哪里是否叫嚣着数不尽的六国冤魂?繁华闹市距那儿不过一水之隔,那里居然寂静得如墓场一样,连耀眼的日光都抛弃了东边的黑暗。
楚国郡主不断撕扯着下唇,努力平息内心深处涌动的恐惧,,一瘸一拐走到秦兵头子跟前,艰难扯上一抹微笑问:
“兵爷,小女子何时能归国?”这一世已经没有未来可言,活着的意义是为那银装素裹世界里的一对遥望秦国盼着女儿归家的夫妻,作为秦国的楚地质子,只是想得到一个盼头而已,好在剩下的岁月中,不让生命逝去。
然而,这群身披铠甲的男门们竟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为首的秦兵眼角满是讥嘲,清了清嗓子道:
“你有两种可能会回到楚国,一个是作为胜利之国,灭了秦国,你方可大摇大摆着回去,也算不白费你将在这里多年的岁月,这二嘛,当然是大秦灭了荆楚,做为质子你也将被杀掉,我们嘛就再辛苦一次,将你的尸首送回往后将是大秦领地的你曾经的楚国。哈哈哈哈哈。”说完后,为首的秦兵又和身后的秦兵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绯色衣着的楚国郡主仿佛听到了绝望袭向自己的呼啸声,攥紧的双拳中刺痛伴随着恨意愈加灼热。
“多谢.....兵爷相告。”不甘的愤怒只能在咬着牙间吐露顺从,转身,她低头向朝东边走去。散乱的长发,遮住了楚国郡主的脸,最终也不见那一弧晶莹划过面颊。
贰
对于午匀之年的的孩子来说,这座建于空旷之地的孤僻之所太过于阴森,血色的身影,与屋子沉重的气息显得格格不入,却与屋子有着异常契合的诡异。
“吱呀”推开被蛀虫常年啃食而漏洞百出的破旧木门,屋内是随处可见的蜘蛛网,透过朝北的窗,闯进屋内的是一抹昏暗的浮尘。这是何等寂静的地方,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听来都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咔擦”;楚御川大脑猛地停驻,眼前一阵泛白,脚底不知踩到了何物,可能是木棍,更可能是人骨....想及于此,她有种想敲晕自己的冲动.......在借着北窗的暗光看清脚底只是枯树枝之后,松了口气的御川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宛如被灌了丹砂一样沉重,不敢再向屋子的深处再走一步,仿佛进去之后便会从此消失于这个世界,那隐藏在黑暗角落的獠牙,会子啊自己再跨出一步后,飞身而来,将自己撕扯成碎片。
楚国郡主有些怀疑,这座屋子是不是已经被秦国遗弃,国富兵强的秦国,居然腾不出九牛一毛的精力来照应质子,换句话说,某种意义上,虽然身为被软禁的人质,却比在楚国要自由,但如果作为住所来讲连清理都要质子来清理,何况各国质子又是如何这种下等人的生活,明明都曾是锦衣玉食。还是说,这里分明是屠杀各国人质的刑场?斜洒着的阳光也确实被灰尘与黑暗染成了绛色,如同干涸了的血渍。
知道自己图想能力过人的楚国郡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早知道自己在侦查案情的能力也如此过人,当年就恳求父王让自己跟着常来自己家做客的左尹大人手底下学习学习了。
借着被自己逗笑后的劲头,楚国郡主开始审视四周,在埋头快速走过屋内角落后发现自己没有死之后;终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整个屋子里外清理了一遍,连门槛上长出的杂草一道拔了。
“没想到你娇生惯养的样子,居然能干这种事情?”蓦地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声音把靠在枯树旁歇息的御川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喂,小心被秦军听到!”一只污浊的手,捂住了楚御川的嘴,随即窜入绯衣郡主鼻子中的恶臭令她眩晕。
奋力扯开那只奇臭无比的手,楚国郡主惊魂未定往后踉跄了几步,故作镇定的打量眼前的之人后怒斥道:
“大胆,你是何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什么地方?她同样问自己。
衣衫褴褛,乌头垢面的乞丐不以为然的问:“什么地方?”
前者无措地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此反应,惹得邋遢之人笑出了声。
“哈哈,..你是楚国..质子?”乞丐不知从哪里掏出的水果,津津有味的嚼着。
御川微微点头,转而又猛地摇头,不死心的又问:“你到底是何人?”千万种答案在愠怒的人儿脑海闪现,然而却无意能够用来阐释眼前乞儿的身份。
乞丐干脆无视起御川,随手将吃剩的果核抛掉后,朝西房走去。
“被送来的六国质子,要么在秦宫为奴为婢,要么就逃窜自缢,你是刚来的,奉劝你一句,太阳西陲之时最好就入卧休息,否则,过不了几个月,你便会因忍受不了独孤而自杀。”推门入室前,背着面的乞儿冷冷叮嘱杵在那一动不动的绯衣郡主。摸不清头脑的御川只能颓然搬起行李网南边侧室走去,内心五味杂乱,虽然不明白乞丐话里的意思,但直觉告诉她乞丐并没有吓唬她,他一定见证过很多人的逝去,最好还是按着他说的,她御川可是要活着回归楚国呢。
夜幕降临,床榻上辗转反侧的人迎来了自己在别国的第一夜,从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郡主,怎么可能在这种粗糙的环境中睡得着?石床隔得她到处酸疼。
“我说你别老乱动啊。”
“啊呀!”
混沌的脑袋被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搅醒,紧抱着有些酸臭的被褥用以护身壮胆,从小到大从未高亢一句的楚国郡主终是吼了出来:
“你!!你这无教养之人!吓人很好玩吗?”
借着微弱的烛光,瞥见原本脏兮兮的乞丐此刻已经被眉清目秀的少年取代,一身干净的服饰散发着淡淡墨香。少年脸颊隐约夹杂着轻浮的笑意,令御川不安的往后缩了缩。只见床前站着的人俯下身来,一手拉开郡主攥紧被褥的右手,也许是用力过猛,手腕处传来的刺痛促使御川开始奋力挣扎,油然而生的恐惧充斥着她的内心。
“都叫你别动了,你这娇贵的右手要是破皮流血了,我可不管。”少年自顾坐于榻前,从身后拿出锦帕,擦拭着床上人儿不安分的右手,时不时的轻吹手腕处,床榻上的人儿愣住了,定睛一看才知道自己手腕上有道不深不浅的细长口子。
“男...男女授说不亲...我..自己来吧。”往回缩的手反被仔细上药的人拉住。
“我不把你当女的。”
“你!!”方才才平静的人儿又愠怒起来,拼命往回收的手,却也抵不过拉扯着自己的人的力道....反复之后,见伤口渗出点点血珠,御川终是乖了起来。
“不是说楚国人都能骑善射吗?不论男女都能文能武,你这个公主,怎是个例外?”摇曳烛火下,少年的脸部轮廓出奇的好看,细长的睫因低着头从而掩住了眸子,这幅神情莫名的悲伤起来,至少在御川眼中,少年仿佛会在下一个瞬间流下泪珠。
“我不是公主。”我只是楚王后认的义女,为了楚国安危认得义女。御川轻轻叹息。
包扎完的少年抬首瞥见床榻上人儿情绪的低落,轻蹙眉头,露出了原先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难不成你是太子?”
果不然,床榻上的人朝少年投去一记白眼。
“你又是何人?”御川问。
“你叫我燕丹好了。”少年起身,将包扎好的手送回被子里。
“你也是质子?燕国的质子吗?”突然发现手腕不疼了,御川转而问若有所思的少年。
许久,燕丹只是凝望着御川,确切的说,是凝望着御川身后的墙壁,兴许,他在凝望着更遥远的世界,一片他爱着的世界。
“燕丹?”她唤他。
捉会意识的少年暖笑道:“夜深了,你早点睡吧,身为女子不能睡的太晚。”说罢,转身离去。
渐渐地,带着墨香的清影消失在烛火的深处,楚国郡主总觉得这位刚认识不到半天的少年身上,有一股悲伤的阴霾挥之不去,尽管他用痞笑极力掩饰着,这种相似的感觉,令御川有了一丝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