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落座在咸阳偏西的秦王宫,在中秋夜显得格外欢腾,九龙玉璧被无数盏宫灯映照得瑰丽雄伟,一声声蒲牢之鸣响彻整个秦王宫,未归家的将士们将周遭护卫的比平日更加严密。“愿上苍佑我大秦!”祭祀台的顶端,高贵的王双手高举,激昂着喊出宏愿。“愿上苍佑我大秦!!”随之,一眼望不去尽头的官吏将士们“噗通”跪拜在地,齐声呐喊,大地微微颤动。
王的身侧,站立着他的王后,他的儿子们,以及一位宠臣。王后美艳至极,一盏甜笑挂在唇角,迷离的眼神勾人心魄,在华服映衬下更显柔媚,普通百姓根本猜测不到她已然是位孩子的母亲,她实在是太过年轻美貌了....“去年的今日,是寡人的儿子嬴政回归秦国的日子,如今寡人正式册封嬴政为大秦的储君,尔等还不速速参拜?!”王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决定,不容忤逆,更不容置疑。“愿上苍保佑太子嬴政安康万福!此乃大秦是幸!!”大地的又一次颤动伴随着东边鲸鈡发出的长鸣,直冲天际。
被立为秦国储君,称之为嬴政的少年;着一袭玄黑长袍,广袖间,金丝绣着的蟠龙腾云图是身上唯一的色彩,他过于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剑眉微蹙,眉间的长痕令他全身上下充斥着戾气,若不是灯火通明将他暴露在外,没有人会认为他不是暗夜的一部分,置身黑暗中,只露出如鹰的眸子,不时散发着渗人的寒光,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这种威慑力,让人不由自主臣服下拜,哪怕,他仅仅13岁而已。待繁杂的礼节系数过去,刚被册封的储君便在众兄弟嫉妒仇视的目光下,拂袖而去。
“政儿.......”王后柔声唤道,想借此留住迅速离去的儿子。
“母后。”停驻,欠身,顺从的低着头,等待母亲的发话。嬴政的一双丹凤眸子像极了他的母亲,但面部线条过于分明的他,只将这双天生捕猎者的眼睛被戾气洗礼。
微妙的隔离令美艳的王后有些不适应,朱唇微启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发酸的鼻子刺激着王后的美眸,令王后红了双眸。“政儿,为娘有多歉疚你知道吗?....你还恨着为娘吗?为娘那时真的是迫不得已....才会...”哽咽了夜莺般悦耳的话语,年轻的母亲,只想得到亲生儿子的宽恕。“政儿从未怪过父王母后。”嬴政抬首,一洗方才的冷漠疏离,换上真诚痴痴望着泪如雨下的母亲。“我的政儿!!....”王后将储君纳入怀中,这拥抱来的太晚太晚,如果可以,她宁愿代替儿子去承受这些年的雪雨风霜。
远处相国的脸色,被淡淡的阴霾笼罩,嬴政无意间瞥见之时不由心生疑惑,但此刻母亲怀中的温存,令他下意识忽略了这样的细微不安。
贰夜半,从噩梦中惊醒的秦国储君仔细打量周遭环境在确定不是梦境的时候,稍作叹息,不知从何时起,他慢慢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他享受起受人膜拜时候的虚荣感,那高高在上的安心,仿佛是他寻找多年的归属感。就在祭祀台的那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是主宰世间万物的神。睡意全无的太子政随手披挂起长袍,悄悄走出了寝宫。踱步至凉亭后,发现池水中倒映着玉盘一样的皎月,嬴政仰首望向夜空,曾经在赵国为何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月亮?
忽然,生硬拉扯般的响声刺痛了冥想中的秦国储君,不久后,又是一阵渗人的响声从不远处的长廊中传来,渐渐地,声响开始不绝于耳了.....秦国储君无奈得向长廊走去,决定抓住这个折磨他耳朵的混蛋,给他个五马分尸。
月光下,是一抹清影披着银光,笨拙地练习着唇边的乐器,一遍又一遍。嬴政仔细打量着眼前略显焦躁的男子。
一年前后花园凉亭无意中探到自己心事的少年的面容渐渐与眼前的清影重叠。
“咸阳宫里呀,还有公子比较出色的两位弟弟,公子千万要拉拢一方”忆起退朝途中中父王贴身的宦官如此叮嘱自己。
“哦?说说看”那时候的公子政问。
“二公子成蟜,与九公子子婴;成蟜天资聪颖,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武艺造诣也相当厉害,缺点是耳根子比较软,容易受人左右,子婴公子的母亲在难产过世,导致子婴先天体质薄弱,久病缠身,公子子婴爱好各种乐器,无心争位,公子可安心。”
“这么说只要除了成蟜我倒是可以留子婴一命?”那时候的公子政提醒自己,那为高位所付出的代价是有多么的沉重。
蓦然回神,皓月下本该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兄弟,却因为素不相识从而磨灭了血液中流淌着的亲情。“吹勋时,要用手指堵住其中一个。”
坐在庭栏上的人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转身问:“何人?”
“嬴政。”西斜的月亮,将储君的影子拉的很长。
子婴呆滞,木讷的表情被月光挑拨。
“子婴真的勤奋。”嬴政内心对子婴之后的反应颇感兴趣。
“王兄恕罪!”只听“噗通”一声子婴跪拜在地。
秦国储君摇了摇头,向子婴伸手:“拿来。”
子婴大惊,连忙磕头;祈求储君的宽恕。“不,我只是教你如何吹奏,并无拿走它之意,你可放心。”储君心中疑惑,这个子婴,怎么如此紧张这只勋,宛若惊弓之鸟一般。
从子婴还有些颤抖的手中接过残留了点温度的勋,年轻的储君将其覆于唇边,熟练的吹奏起来,顿时,凄凉动人的旋律为整个秦王宫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子婴凝望着此刻如此坦然承接着悲伤的嬴政,他垂下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随着凉风轻扬,落下,安静的吹奏着令人窒息的苦涩,仿佛亲口在讲述着一个没有完美结局的悲情故事;‘嬴政,你的勋声中,到底隐藏了多少你对于曾经的哀悼呢?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感叹过宿命的沉痛呢?’子婴不禁对于眼前的人心生疑惑,致命的戾气与哀伤怎么会如此完美的契合在一起又毫无破绽呢?
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一个演奏,一个聆听,这样熟稔的场景,令子婴回想起了几日前,自己去西城祭奠母亲之时,端坐于禁宫门口的赫赤襦裙的女孩,她也是这样垂着双眸,吹奏着哀伤沁骨的曲子,每一次停顿,他都以为她会哭出来。听守卫们说,她已经一个人在这莫大的禁宫里呆了三年.....
宿命总会在不经意间,令人体会到它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