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秦王有令,全国境内大赦三日,举国欢庆!”
北城门上张贴着恩泽于民众的告示,百姓们奔走相告,咸阳城内一片欢腾景象。静坐于护城河对面的女孩痴望着彼岸区别于自己身后的清冷世界,她自以为沉寂如脚底河水的心不会泛起层层涟漪,尽管她本身否定这种名为憧憬的情愫。看守此处的将士被连夜撤走,到底那一边发生了什么呢?能令秦国的国君撤去看守人质的官兵,可能性只有两个:要么打了败仗,要么打了胜仗。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又岂是败军之后的表现?茜红衣着的人儿垂下眸子,扯开一抹苦笑,那么秦国有屠杀了多少六国百姓呢?三年,本以为再无任何事情能够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了,以为自己对于这个纷争不断的世间从一个背井离乡,时刻想着回归故里的人质沦为了一个活着的尸体,已然没有了所谓的眷恋,不管对谁...也许,还有亲人等待着,然而连亲人都渐渐淡忘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回家?河面上漂浮着大片葱倩,它们是没有根的萍,流水偶尔停驻,它们会随之安定,流水急驱之时,它们便身不由己,在漩涡中消逝。楚国的郡主,是怕冷的,刚伸入河水中的手,不等触到那与她极其相似的浮萍,便缩了回来。欠身站起,遥望着河对岸轻叹了声,她转首离去。
贰
灰暗的苍穹又开始落下片片尘埃,彻骨的东风吹拂着绯衣少女的脸颊,无暇顾及那细针来回穿插般的疼痛,她加快步伐,碎跑着前行,积雪上的足印愈加遥远,伴随着耀眼的身影消失在了庭院的暗门。
“我可怜....的..川儿....呜呜.....”透过门缝向里探去,是母后悲伤的抽泣,止不住的泪无力的滴在掩面的锦绢上。她身旁的两个男人面色忧愁,紧锁的眉头间隐约能感受到无可奈何的悲哀。“项兄,不用再为小弟打抱不平了,一切皆是天命,是我川儿命苦..”靠岸俯首的男人疲倦盯着眼前的竹简,这是男人王兄的命令,没有谁能够违反。“难道就只能葬送川儿了吗?楚王膝下可是有七子五女啊!为何要让川儿背上这莫须有的枷锁?”浑厚高亢的嗓音惊得门外的人儿一阵胆颤,女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王母后以及项伯伯此刻的情绪无形中影响着她,本该嬉笑的脸庞上,也被愁云覆盖。
记忆中的这一天,一切都沉重的可怕,眼中的世界只有灰白,像是是被大雪燃尽的废墟一样毫无生气,静谧的四周只剩下母亲伤心欲绝的啜泣以及父亲和项伯伯的沉痛叹息。是不是被污浊侵染的天空快要塌下来了?女孩恐惧着这一切超出承受范围的悲哀,祈求着老天不要就此垮下来,她内心中的安全堡垒一瞬间化为粉末,与冬日的纷飞大雪一道飘散。
接下来的日子是不断承接路过身边的人从心底透露的惋惜,绯衣女孩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崩裂之痛,她不明白,直到偷听到家仆不住讨论着前不久从宫中传来的命令之后。
望着比平日里苍老了很多的父亲,御川强忍着从小就肆意的眼泪,久久的沉默后...“父王,以川儿一人之力,能够保住整个楚国,是川儿义不容辞的使命啊!”眼睛如同被灰尘侵没,疼的无法眨眼。父亲脸上是御川从未见过的疼惜与不舍的交错中散出点点欣慰,母后哭的更加大声了,母后宁愿自己的孩子,哭着闹着不要去,也不想她此刻开始懂事。只要天不塌下来,御川什么都愿意去做,有什么能够比深爱的父王母后以及楚国百姓安居乐意更加重要的事情?作为质子去秦国而已....这真的没什么...真的无所谓吗?那为何要躲在被子里痛哭?世间仿佛只剩下了颓然的自己,一切变迁的太快,让她喘不过气来,手足无措的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让身边的人不要为了自己难过,除了独自承受下一切,她找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她仅仅还是个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孩子。
突然要低人一等化为奴隶在别国劳作,此一生都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吧?她无法想象,只知道她的梦,她的抱负,她在父王面前夸下海口要为楚国变法的壮志,包括她的人生,都已如窗外飘雪,落地,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袭灼目血麾披上肩头,迎风乱舞,与苍白的天地格格不入,她从小就偏爱血红,只觉得那是世间最耀眼的热烈。此时此刻,却比任何颜色都更加悲伤。身后是亲人们不舍的视线,华服锦衣的贵族妇人埋首在旁侧墨青衣着男人的怀中,不愿意面对此时的离别,亦是永别。
“母后.....”绯色发带轻拍脸颊,微痛感扯动着现实,少女颓然低下声,想要安抚妇人的双手悬在半空,无处可去,也许就这样消失在大雪里会更好吧,吸了吸红肿的鼻子,抬头逼回几欲决堤的泪水,一双无措的手又塞回护套中。御川慢慢环视四周,在下一瞬间,毅然转身登上了马车。
“出发吧..”车厢陈旧的布帘后,传来一语命令。负责保送的秦军迅速集结,伴随着一声“驾”,四匹烈马猛地奔跑起来.........
“川儿!!!!.........”
随着马车剧烈晃动的人儿紧闭双眸,她知道,有位妇人,在追赶着自己.....在雪地中跌掉,又再次爬起....御川祈求上苍阻止这一切,许久后,睁开眼睛,她的唇角浮现一抹苦笑,世上怎么会有神仙?那高高在上的九重天宫,可是住着一位如楚王一般的昏庸之人?
叁
庄襄王元年,楚国国情走下坡路趋势,安于太平的楚王惧怕秦国的日益强大,提出交换质子来麻痹自己的担忧,如此一来,手中既有了保障的资本,项家人非凡的军事造诣,也会力保楚国国土平安,自己更能落得个明君的称谓,向来溺爱子女的楚王在一次王族宴会中偶然瞥见了凌安君楚陌的女儿楚御川郡主,宴会的第二天楚王声称郡主可人便招其为义女。楚王每日都不厌其烦的为御川讲述着楚国古往今来为国捐躯的英雄豪杰的事迹用以熏陶他五弟年幼的掌上明珠。
“御川啊,来给父王讲讲,你听完故事后的感触?”笑的有些不自然的楚王以一贯慈祥的口吻问道。“各国年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大王父亲,为何你不兼并了各国,大家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劳作,就不会有分歧了,这样多好啊?”御川抬首,想在这张油光满面的肥脸上找到答案。楚王愠怒,拉下脸来痛斥御川的心猿意马。“小小年纪,你懂个什么?统一天下?兼并各国?你看看你,都做些什么白日梦,你的父王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楚王拂袖,愤然坐到王位之上。
不明殿上的君王因何而怒,被其呵斥后的御川有些委屈,泪在眼眶中打转,这即是母亲口中的伴君如伴虎吗?喜怒无常的尊者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便能肆无忌惮的宣泄情绪吗?这是何等的自由....“是御川无知,还望大王父亲原谅。”鞠身作揖,绯衣女孩面色纠结,交缠的细眉间印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乖女儿,我们楚人要各安天命,量力而行,有些梦啊,晚上做做就行了,不要成天都把它刻在脑子里”肥硕的人自以为语重心长的话,在殿台下的女孩听来却显得格外刺耳,刚舒展的眉头又再次紧拥。
猛烈的颠簸,扯回了思绪“呵..这个老东西....”黑暗的车厢中御川再次裹紧了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