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一朝夕的变故,物是人非;黔首最是无情,门庭若市徒留下冷清的府邸;转眼又是春欲来,偶然会有缃色劲装的女子翘首瞻望门第里,无人修剪,悄悄探出头来的桃花枝。
安乐府的桃花,却再不会开。
“御川,秦王大婚了,可热闹了.....咸阳城除了这里,到处都张灯结彩...听闻王妃不喜黑暗,秦宫里数月都未曾吹熄过烛火,你定疑惑为何王妃不是我,御川啊御川,我同你说过我最恨束缚,所以你们叛逃的时候,我也逃走了....听闻秦王非但没有怪罪父亲,还取消了先王定下的婚约,父亲纵然再扭,也无力管我;你知道吗?这一年的冬天,咸阳开满了梅花,可好看了.....真的...可好看了...所以我回来了....御川....御川...你也回来吧....带着子婴一起回来....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去百里屯...去野游..去放纸鸢...去买胭脂衣服...最后都堆到子婴身上......御川.......”
酸痛的鼻梁总能让泪开始肆无忌惮,用尽全身之力隐忍的后果却是失声痛哭,秦国战神的女儿,又一次在清冷的安乐府门第前失去控制。
墙角戎装的男子,又一次心如刀绞。
贰
秋日清晨每每都被浓雾笼罩着,如细雨般的水珠,总是令清早出门的农耕者的发丝度上一层‘白色’
随着枝头报更鸟儿渐渐吵杂的鸣叫,拂晓趁着雾浓之际,悄悄爬上了地平线,瞬时,天际出现不似夏日雨后艳丽的淡淡彩虹,甚是美好。
一列马车迅速奔赴至重兵把守的安乐府的周遭,一抹缃色身影匆匆忙忙从马车中跳了下来,来回探视以后,蹑手蹑脚朝安乐府后面走去。
浓雾遮住了包围安乐府的秦兵,却藏不住浅黄如拂晓的衣着。
“白大小姐,这是要进安乐府吗?”
从身后传来的浑厚嗓音中夹杂着令缃衣女子不爽的熟稔。
“好你个蒙恬,在这守株待兔呢?!吓本小姐一跳!”转过身,果真是一脸怒气的白府大小姐白荺仪。
“在下确实在守株待兔,但并非守株待雀,若无其他事,还请白大小姐回去。”年轻的将领作揖告诫这位青梅竹马的大小姐。
“本小姐这只麻雀还就是不回去!你敢逮我?没用的笨蛋,人都跑了还守着屋子,我要是你,早去各个城门口盘查了!”白荺仪惺惺道。
“城门口有家弟负责,白大小姐大可放心。”蒙恬高声道。
“那个鼻涕虫?哈..你蒙家当真没人了吗?你爹蒙傲呢?”白荺仪故作笑状。
“家父年事已高,特派我与蒙毅兄弟二人报效大秦,家中自是没有闲人,总比不过白小姐,整天游手好闲,到处乱逛。”
蒙恬的话刺痛了白荺仪的耳朵。
“你以为就你会带兵啊?若不是大秦没有女子带兵出征这条先例,本小姐早就领兵将韩国拿下了,你个废物,还在这里守着无害的罪犯屋子,我看你是提到打仗就腿软了吧!!!”白荺仪露出泄恨后的自鸣得意。
“住口!谁说我会腿软!!我巴不得快点打仗!若不是...若..不是.......”蒙恬气急,一时语顿。
“若不是什么?”白荺仪其憋红着的脸很是可笑。
“若不是大王命我看守安乐府,我才不来呢,为将者就是要战场杀敌报效祖国,整日埋首捉拿犯人,好是窝囊!!”蒙恬说出心中所想。
“我看你是抓不到吧,哈哈!”
“你!!!!”
“我什么我?”
.......
“喂,你听,头儿又和那毒舌妇吵架了.....”一位秦兵与另一位交耳。
“头儿也真是...睁只眼闭只眼得了..自己非得往虎口里送...唉”另一位秦兵摇头回复前者。
“唉..唯女子,小人难养也...”众秦兵一致感叹道。
一大清早,本来昏昏欲睡的将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竖起耳朵在听他们的将领与他们将领的老对手吵架...心里虽然可惜他们的将领又败了,但一个个脸上都是憋尿憋屎一般的表情,再几次,完全能够憋出内伤。
叁
“爹,我不要和大王成婚!!”第三十次,白荺仪一回到家里看到满屋的彩礼,她的爹总会千方百计地说服她与如今的秦王成婚。
这门亲事,是先王在世的时候定下的。
长平之战,白起把整个赵国打的一蹶不振,先王把能够奖赏的东西都赏给了白起,然而他还嫌不够,还想在他与大秦战神之间建起一座婚嫁丰碑。
既是为年少的太子打下有人扶持的根基,也能够免去新君在感情方面的需求。
“哎呀,仪儿,秦王有何不好?如此英俊沉稳,你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不得胡闹!”白起在外对人严肃,拒人千里之外,然而却无比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
白荺仪自幼丧母,这种散漫的个性也是白起这个做父亲溺爱的结果。
“什么英俊沉稳?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他几百个城池一样!你看到了,他在先王去世的时候那双腿血淋淋的,不仅有孤僻症我看他还有自虐症,爹啊!!!以后进宫他折磨您女儿您怎么办啊!!!!”白荺仪动之以情....眼泪汪汪的盯着自己的爹。
“那也是你不乖!!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咳咳!!要是你娘还在!!!!!!!呜呜....”白起开始老把戏....
然而白荺仪早已学会见招拆招,打小就这样,只要白起说不过她就拿她去世的母亲来压她。
“呼.......呼.......”白荺仪干脆趴在桌子上装睡。
“仪儿...仪儿?唉,这个鬼丫头!”白起无奈的摇头,将宝贝女儿抱到榻上盖好被子后,轻轻闭门而去。
白荺仪睁开眼睛,静静沉思了会,决定了再次出逃。
夜在秦人的欢声笑语里渐渐降临,百姓闭门而息时,白府府中后院大门悄悄来了个缝,一抹浅鹅色的身影偷偷摸摸从门缝中滑了出来。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啊.....”紧随其后的丫鬟有些喘不上气。
“叫你别跟出来,碍手碍脚。”前者没好气道。
“小姐你不换夜行衣很危险的....”丫鬟好心劝道。
“来不及了...再晚爹爹要查我房了..”这样贸然出来什么都没有带,白荺仪第一次觉得哪里有些不妥,青铜剑没有带时,她心中划过了淡淡的不安,然而,她选择了无视。
“带上我吧,小姐...”丫头哀求。
“哎呀,你快回去,我这样带着你还算什么逃走啊,干脆叫微服出巡算了!!”白荺仪开启毒蛇攻势。
“求求你了...小姐..求求你了...我不想回去面对老爷...”丫鬟的可怜状令白荺仪想起了父亲严肃时的那张脸,别说丫鬟了,自己也会被吓一跳的。这个丫头从小就跟着自己,也怪可怜的,总是因为自己这个做小姐的过错受到很多惩罚。
“算了,你跟着吧。”终于妥协。
“多谢小姐!!!”丫鬟笑开了花。
夜晚的咸阳散发着静谧的阴森,秦兵的脚步声忽远忽近,白荺仪提心吊胆,若是这样根本不足以令她担心,然而如今的咸阳已是六国最为发达的经济枢纽,来来往往的商人,剑士,数之不尽。
其中不乏道德败坏的剑士,功夫到家却为人不正,这是前几日蒙恬告诉白荺仪的,那时候他还叮嘱她千万不要在夜里出门。
然而自恃一点三脚猫功夫的白荺仪是谁?她又怎么会怕,他让她不做的,她偏偏要做。
往西经过了几条小巷子之后,白荺仪找到了城门,突然一股寒气遁入其后背,迅速转首,面对丫鬟的惊讶的表情后,她摇了摇头以驱赶自己的多疑。
往前迅步几次,总能隐约感受到身后丫鬟追随之外的什么声音,她慢,它便慢,她快,它便快。
手中没有了剑,白荺仪宛若一只脱离了河水的鱼。
这种不安的预感,令她心惊了起来。
放轻脚步,来到城门口,她的预感终归实现。
随着丫鬟惊声尖叫,一股刺鼻的药草味随着柔软的触觉袭上了白荺仪的鼻梁,挣扎的瞬间,脑袋渐渐变的沉重起来,视线越来越模糊,白荺仪心中哀嚎。
如此突然的事发,惊动了整个咸阳的秦兵,随着象群般有力的脚步声,赶来的秦兵将领只看见西边城门口颓然坐着一个惊魂未定姑娘在不住的啜泣,以及她手上握着的缃色丝带。
“蒙将军....蒙将军!!!!!”东城门今晚为蒙恬值夜,突如其来的通报令他皱起了眉头。
“何事?”他问前来报告的秦兵。
“西城门出事了,有个姑娘哭着叫你。”
“何人?你认识么?”蒙恬问。
“是.....白府..的人..”秦兵结结巴巴。
“什么!!!快给我把人带来啊!!!”蒙恬终于知道一晚上的不安到底何故了。
随着杂乱的步伐接近,蒙恬看到了失魂落魄的白府丫鬟,他的眉皱的更深。
“快...快去救救小姐....快去救救小姐....蒙将军....快去救救小姐..........”丫鬟无力的气喘着,似乎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惊吓。
“她被什么人拐走了!?”蒙恬急问。
“被两个玄衣带着披风的人带走了....呜呜....他们从前后蒙住小姐的脸...小姐就没力气了,被抗走了...呜呜呜...”丫鬟终于大哭了出来。
语毕,蒙恬如阵风般,飞了出去。
“将军!!!!将军!!!!!!”身后,是秦兵们不住的呼唤。
然而蒙恬的脑海却只剩一个俏皮女子的欢声笑语渐渐消失的空洞,这种欲将失去的痛苦,他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