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日后再议,大王还小,不知世事掂量。”
“你!”
朝野上下,竟无人敢抬首,对于王的建议被相国否决,没有人异议。一如既往的沉默,嬴政放眼望去,尽是埋首的黑色前摆放着装饰一样的圭。
......
“开凿水渠可保我咸阳乃秦国最富饶之地,彰显君王之人杰地灵。”朝下墨色衣着的人滔滔不绝,神情张扬,除了他之外,只有几个大将是昂首不曾低头的。
“亚父,长城已用去我咸阳大多数人力,此时再腾手建造水渠,若有别国乘其不备,其后果亚父可担当的起?”殿上的君王,明知自己多说无用,却还是反驳了那个人的独断专行。
“大王难道已经忘了,我大秦是七国最为兵强马壮的国家了吗?量他们也不敢!”吕不韦扬起的眉,令殿上君王攥紧的拳暴起了青经。
......
壹
随着暗夜的侵蚀,零星般的农家灯火渐渐多了起来,一盏一盏紧随其后燃烧起来的烛火点缀着拥挤的街道。各个摊子的小贩忙着收摊,寻思着归去的温存;猎户们背负着一天的收获,脸颊上是遮不住的欣慰,他们的家中,妻儿老娘,会备着暖饭等待着他们的推门而进,幸福于咸阳黔首来说,如同穿衣一样的简单。
即使整个秦国沉浸在幸福满足之中,那个主管与领导的执政要地也不会拥有一丝丝的欢声笑语,它沉重的墨黑色突兀地落座于咸阳的西北角,与喧嚣的大街小巷格格不入。
它如同死牢,人们谈其色变;尽管所有于民的政策都是从它传出来,但却没有百姓会感激它。
秦宫,过于黑暗的阴霾,总能扑灭任何的光亮。
就这样一座令人胆颤的墓地,也总有人高举着火把,穿梭于复道,冒着被凌迟的危险,抵达整个秦宫的心脏要塞,大郑宫。
接着,便是**一夜的歌舞升平,秦国的美丽太后,迎来了她一日之中最欢乐的时光。
年轻的王,又以这样抱膝的姿势,埋首在被褥之间。他有时候会想,是否他真的与他不知检点的母后一样那么不甘寂寞?即使身处高位,锦衣玉食,纵然以天下之血去消遣那份与生俱来的孤独,也如饮鸩止渴,永远无法填满的这块黑洞令他们疯癫。他能感受到母亲委身他人膝下时的挣扎与欢愉,一边谴责自己,一边享受痛苦,也许,由此才会得到证明,她也是血肉之躯。
只是他看不透,他隐约发觉,自己是恨她的。
作为质子的年少时期,相依为命,同甘共苦的那对可怜母子之间浓烈的亲情,早在权位之下,面目全非。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母亲便变的浪荡风尘,还是骨子里,就是天生的下贱?
越是怀念从前作为淳朴农妇的母亲,他的恨便愈加强烈。
更恨这一墙之隔,那些常骑母亲身体上的卑贱奴隶,也许,那个衣冠堂堂的相国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曾仰望着的亚父。
鬼魅的欢笑声,凄凄的寒风刮过殿门的啜泣声。回忆中,长鞭挥舞着的赵国将士的恶狠嘴脸;宦人们胆怯的身影;成蟜半眯着的细长双眸,母亲最无助的求救,子婴带着一抹耀眼的红决然离开宫殿的背影;天地浑噩间,茫茫然只剩下了他自己与那高高在上的王位。年轻的王,呼唤着什么,却发现原来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忽然间,两匹骏马驰骋在无垠广袤的草原上,一身戎装的儿时伙伴渐渐清晰了脸庞。
王庆幸,他还剩下一个儿时的挚友,绝望的泥沼无法真正将他淹没,他最好的朋友,同他一样拥有伟大的抱负,他迎着日光下马,向自己走来。
“阿政,我们一起开辟新的时代吧。”他温暖的笑容和少时一样,他伸出手,邀请着颤栗的秦王。
“好!好!燕丹,我们一起!!!”王紧紧攥着燕丹的袖。
“可惜啊,阿政,新时代的王,只能有一个。”方才温柔的笑意瞬时化为凌厉的目光与毫不留情的刀刃相向。
王感到左胸好似着火一般的灼热,颓然垂首,是一把精致的匕首,生生刺入了自己的心口,王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盯着眼前自己唯一的挚友.....而他,依旧笑容如初的望着自己。凉意,从脚底迅速将王淹没。
“大王!!大王!!快醒醒!!大王!”
蓦地挣脱束缚般张开双眼,令人措手不及的光亮刺痛着干涩的眸,生疼。王掩住额角,拼命清理着琐碎的梦,意识到只是虚惊,在打量过身边环境后,稍稍叹息,最后将疑惑的目光锁定在了照顾自己起居的宦人身后的一抹清影之上。
“参见大王。”声音如同夜莺般悦耳,王的心情,有所好转。
“大王,这是范雎老相国的小女儿,月烁。”宦人侧身,映入年轻秦王眼中的,是雪青纱衣伴着藕荷般的浅红襦裙之上,精致的脸庞泛着点点汗珠,嫣红的脸颊被婴儿般的肌肤衬得多了些许妩媚。乌色的眼睛像个孩童,眸子中的纯净,令秦王一时愣住,记忆中,是谁也有这样干净的眼睛..想不起来了。
“为何在此?”年轻的王疲倦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眼前的女子清新如雷雨过后的莲花,然而,他却觉得她太过美好,身上散发的光芒,让自己这样熟悉黑暗的人一时习惯不了。
“家父命我送来今年入冬前最后一批好茶。”曼妙的女子双手奉上汉白玉做成的精致小鼎。宦人接了过来。
“替寡人谢谢范老相国....起来吧。”嬴政眼神黯了下去,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起身,迎上前去,扶起了长跪在地的清影。
双手被裹在眼前英俊君王的大手之中,名为月烁的女子的脸刹那间被火灼烧一般。
“月烁的脸,怎红的像那石榴子?”秦王柔声在女子耳畔细语。
“大...大王..见笑了...”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般。
小鸟依人的触感,令年轻的王第一次生出了怜爱之意,他不如顺水推舟,范雎决定插足政事,站在自己这一边,于嬴政,是天赐良机,老狐狸想要献上女儿攀权,他又何乐不为,总比娶那白起的刁蛮女儿好的多;更好过吕不韦给自己找来的六国公主。
那日。嬴政不知,自己在赵国流浪之时,他怀中的女子,与他弟弟子婴,是青梅竹马。
贰
“这么说,你父亲已经把你送给了大王?”安乐府中,是子婴纠结的呢喃和他身边的女子心驰神往的表情。是他从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子婴哥哥,大王怎么不像百姓们说的那样可怕?他好温柔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英俊的男子,浑身都散发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她沉醉于那个人,子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了。靛水衣着与从不抹妆的素雅,是令子婴魂牵梦绕的念想,然而就在自己还沉醉在向范相国提亲的想法中时,这个他恋了十年的女孩,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儿时竹林中的追逐,玉池旁的戏耍,秋日的纸鸢,春日的踏青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喜欢....他?”子婴不知道怎么问出口的,等反应过来,已经断断续续的念出,他本能的,想找个安慰,只要她说出她是被逼的,他子婴就算会被车裂,也一定带着她远走高飞。然而,他也知道自己是在白日做梦,他还有御川,还有整个安乐府,最重要的是,他看的出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大哥。
“....可是...他是君王,他的心不会在我这里的...”月烁患得患失的神情,令子婴彻底懵了。
原来十年的感情,远远没有一个眼神来的震撼。
“笨蛋,别担心,他会一直疼你的,以后,你也会成为秦国的王后。”子婴的眼睛空洞而恍惚,月烁在听到这句话后幸福的样子,成了他最后见到她的定格。
子婴变了;不再进宫帮助自己的大哥,不再管百姓的事情。整日早出晚归,却从不被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御川,他都不想看见,因为,御川与她的眼睛,是如此的相像。
在秦王连宣子婴不见踪影的时候,年轻的王终于按耐不住,亲自来到了安乐府。
“参见大王。”安乐府只剩下了下人,两个主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子婴呢?”秦王问。
“禀大王,公子已经数日未归了。”
“为何不去找?”年轻的王愠怒。
“公子吩咐不要去找他,他只想去散散心。”
“散心?怎么也不见楚御川?她陪子婴出去了吗?”王微促眉头,不知道为何,他后悔自己说出了后半句话。
“禀大王,御川姑娘也不知公子去处,方才出门的。”奴人如实回答。
“去了何处?”秦王突然松了口气,每每如此,他便会疑惑自己为何多了这么多的情绪。
“去...了..渭水。”
叁
明明没有入冬,却异常的寒冷,虽然往年末秋的温度也没有高到哪里去,却比今年要温暖的多。至少不用披着麾袍。在前往渭水的之前,他选择了骑马,只跟随了几个守卫,赵高一边急呼大王不可,却也无可奈何。
嬴政没有多想,在听到她在渭水之时,他已经决定去找她,没有为何,就因为她是楚御川,正因为那里是渭水。
他能够想象的到,她赤红如火焰的长袍挥舞在渭水湍急奔腾的岸边,天地只剩下了黄沙与朱红,是怎样一副壮丽的美景。他加快了手中马鞭的挥舞速度。
不远处已能够听到渭水的流动的声响,他下马,示意身后守卫不要跟来,顺着黄土河岸,伴着“轰隆”的巨大的水流声,他找到了她。
不出所料,她的长发与赤色长裙被北风扬起,在空中不断飞舞,然而她瘦弱的身体,却无动于衷,像个石像矗立在渭水河岸。
年轻的君王不禁扶上左胸。
那里有着他不明所以的骚动。
“这里是炎黄的诞生之地。”他来到她身边。
御川被肆虐的大风刮走的意识,被来者送了回来,她知道,是谁来了。
“它流向何处?”长时间不说话的喉,宛若被灌进了黄沙,发出的声响与水流的粗犷大庭相径。御川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很难听。
“渭水出鸟鼠同穴山,东注河,入华阴北。”年轻王道。
“山海经中所说,确是真?”御川望向身旁的秦王。
“你以为如何?”秦王瞥见她干燥的皮肤,蹙起眉头。
“我曾以为,渭水会随着渭南流向楚国。”御川的视线,探向远方。
“会的。”秦王淡淡道。
“会的?”御川疑惑。
“只要你想它会,它就会。”秦王定睛于御川,深邃的眸子中,是不容置疑的真诚。
“呵...我不知道原来大王你也会开玩笑。”御川转身欲走。
“相信寡人,等寡人统一六国,寡人会改变它的流向。”年轻的王拉住御川,从御川手臂上出来的冰冷,令秦王惊异。
“大王统一六国后,何来楚国?何来御川的故乡?改变流向又有何用?御川已经没有家了。”披在御川肩头的赤色长麾,是四年前来到秦国之前,母后为她缝制的,此刻它却无法阻挡秦国的寒冷,御川颤抖了起来。
“寡人来给你家。”不知是寒冷的天气,还是湍急的渭水的因素,在说完这句类似承诺的话后,年轻的王将眼前脆弱的人拉进了怀中。
河岸的不远处,将士们面面相觑,只见玄色紧紧包裹着朱色,在寒风中相互取暖。
御川闭起了眼睛,她知道这个拥抱是温柔的陷阱,然而,她畏寒的身体,却怎么也离不开紧抱自己之人身上炙热的温度。
那是不同于燕丹与子婴身上的温度,在他怀中,不仅仅是温暖,而是前所未有的安心,这种浅尝即止的可怕贪恋,令御川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