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慕少筝是被董府中的大声喧闹吵醒的。董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规矩了?慕少筝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赶紧穿戴整齐去找欧阳溯,不料他和另外两人都不在房中,她又往正堂走去,果然,还未走近就听见董姚善焦急地跟欧阳溯说着什么。
慕少筝走了进去,问欧阳溯:“出什么事了?”欧阳溯皱着眉头没有回答。她又转向董姚善,听见他声音中的恐慌:“遥河一夜之间枯竭了!”
慕少筝一惊,心道,我昨天还掉进去了呢,那水挺深的,怎么会一夜枯竭呢?她知道城中用水都是取自遥河,遥河枯竭非同小可。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那桐花呢?”
欧阳溯看向她,道:“还在。”
还好城中百姓平日里都有蓄水的习惯,城中也有两口井可用,生活上暂时还没有太大的困难,但时间一长就说不准了。
欧阳溯对董姚善交代几句之后便与萧浊和孙昭回了东院,慕少筝也跟了过去,走进欧阳溯的房间自顾自地坐下了。欧阳溯也不管她,只凝眉想着事情,一时间没人说话,她倒不好意思打扰了,只默默地喝茶。
良久,慕少筝看着已经倒不出茶水的茶壶,轻轻开口问道:“你想到什么了吗?”
欧阳溯不答,反而问她:“你的看法呢?”
慕少筝想了想这两天发生的事,只觉得稀奇古怪,于是慢慢说:“难道是……桐花妖?”
欧阳溯听罢愣了楞,然后轻笑问道:“你信这个?”
慕少筝撇撇嘴:“不然你说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给我听。”
欧阳溯没答话,像是在思考她所言的价值,最后似乎觉得她的话还值得听一听,说道:“你继续。”
慕少筝也不计较他信不信自己所言,便跟他说:“有件事我倒觉得挺奇怪的,你说遥河干了,那井里怎么还有水?我前两天在关城转的时候看过,那两口井也不如何深。这是什么道理?”
欧阳溯说:“那你觉得一夜之间遥河干枯有道理吗?”
慕少筝转了转戒指,道:“呃,好像都是没有道理的事。”
萧浊却忽然说道:“也不尽然,我倒认为井中有水正常,不寻常的应该只是遥河。”
慕少筝听完想了一想,补充道:“还有桐花。昨天是满城开遍桐花,今天是遥河枯竭,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说着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上“桐花,瑶河”,想找出它们之间有何联系,奈何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见水渍快干了,又写了一遍。
欧阳溯见她想得出神,就对桌上的字看了一眼,然后笑了:“你写错字了。”
“什么?”慕少筝一惊。
“‘遥河’,遥远的遥,不是瑶池的瑶。”
慕少筝蹙眉道:“是吗?我怎么记得我以前在书上看的就是这个‘瑶’。”
“什么书?”欧阳溯问道。
“恩,好像是一本古籍。”
欧阳溯凝眉思索,半晌说道:“遥河好像是改过名。”
“为什么会改名?”慕少筝问。
欧阳溯摇头,萧浊却开口道:“因为一个人。”
“谁?”
“任平遥。”
“任平遥?他是谁?”
萧浊边回想边说:“是前朝的一个人。但是前朝的史料中对此人着墨甚少,我也是在,是偶然读到一本书看到遥河更名这件事的。”
慕少筝觉得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便问萧浊:“他的名字怎么写的?”
萧浊学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出了这个名字。
“任平遥,任平遥……”慕少筝知道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三个字,却一下子卡住了,怎么都记不起来。
慕少筝还在苦苦地思索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的,忽然看到萧浊身后被深蓝色的布裹起来的长剑,有一道亮光在脑子闪过,又转眼即逝。慕少筝已经差不多知道萧浊的身份了,自然也知道那把招摇的剑是湛卢。可是任平遥跟湛卢会有什么关系?难道任平遥是个写剑谱的?
湛卢……湛卢……十大名剑之一……十大名剑……
十大名剑……纯钧!慕少筝突然想起几天前莫名其妙不见的纯钧,是不是这些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慕少筝终究还是没想起来任平遥是谁,便起身道声告辞,出了门去。
————————————————————————
尽管谢风流对慕少筝短短两三天内找了她两次表示很不耐烦,但还是出现了,开口直接问:“什么事?”
慕少筝说:“关城这几日发生的事是不是跟纯钧有关,任平遥是谁?”
谢风流深知这是个不屈不挠的主,这会儿也懒得跟她讲“你想晓得就自己去查”,语气平淡地说:“任平遥,前朝关城城主,淑质英才,为民所爱;纯钧,在百年前就是被他找到的,他最后也是死在纯钧之下。”
“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的,就是想不起来了。”
谢风流看了她一眼,道:“记性怎么这么差,小时候叫你背的《名剑录》里不是有讲么?”
慕少筝恍然大悟:“难怪,不过书里约莫只提了只言片语,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任平遥回魂了?”
谢风流轻叹口气,道:“也是,也不是。任平遥死于纯钧,郁结不消,魂魄不散,便也封于此剑,如今被你无意中解封,现在就凝魄为像,结怨为魇,生出了这些事端。”
慕少筝默了半晌道:“你不是说不知鬼神吗?”
谢风流道:“不知,所以未必不信。”
“从前师祖找到承影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那倒没有,这也要讲机缘巧合罢。不过据我所知,薛弃止前段时间得赤霄时就吃了一番苦头。”
“哦,那也难怪他这次没来凑热闹。所以现在的满城桐花、遥河枯竭都是虚像?”
谢风流点头。慕少筝又疑惑了:“如你所讲,任平遥是淑质英才,是有德行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怨结让他百年之后还做这么缺德的事呢……”
慕少筝回到董府后就一直坐在院子里沉思,左手托腮,右手食指在冰凉的大理石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碧绿的宝石光华就在日光下轻轻跃动。欧阳溯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忽然觉得那戒指在她手上竟也十分合衬。
欧阳溯走到慕少筝身边坐下,她想事情想得出神,丝毫没有觉察到。欧阳溯觉得有些奇怪,突然开口:“纯钧是不是不见了?”
慕少筝猛地抬头:“你怎么……”忽然反应过来欧阳溯可能是在诓她,生生将到了嘴边的“知道”吞了下去,换成了“你怎么这么问?”
欧阳溯见到她的反应觉得怪有趣的,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猜对了,于是拿出一副兹事体大的模样,又问了一遍:“纯钧是不是不见了?”
慕少筝见瞒不过了,只好点点头。
欧阳溯微微不悦:“怎么不说?”
“怕没筹码,你把我给卖了。”
欧阳溯笑了:“那现在呢?”
“现在你忙着查城中的事,等你查清楚了纯钧就能找到了,而纯钧回来后我又能偷了去,就又有筹码了。”
欧阳溯听出了关键,问:“纯钧与这些事有关?”
慕少筝第二次点头。
这天用晚膳时,董姚善受宠若惊了一回。
欧阳侯爷身份尊贵,性格又有些乖僻,一向不喜与旁人同桌而食,今天却在东院设宴邀董姚善与他把酒言欢。虽然这里本来就是董姚善的府邸,虽然这吃喝用度本来就是董姚善的银子,但董城主还是欣喜若狂了一回,屁颠屁颠地赶去了东院。
席间,两人好似多年好友,豪饮不断。欧阳溯一会儿说“董城主将关城治理地如此安宁平和,实在令本侯钦佩,董城主当饮我这一杯酒!”一会儿又说“本侯叨扰董城主数日,实在惭愧,便敬城主三杯罢!”甚至这样说“董城主府中的点心做得比京里的还好,来,如此美食,当痛饮三大白!”自然,痛饮的是董姚善,用美食的是欧阳溯。
董姚善的酒量却是惊人的好,喝到现在也只是微醉。慕少筝很是震惊。
董姚善见欧阳侯爷这么瞧得起自己,觉得很受用,便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后来,却见到慕小姐的脸色越来越差。秉着一颗关心上级的心,他细细地想,为什么慕小姐脸色这么不好呢?然后他幡然醒悟,哦,因为侯爷一直在跟自己喝酒,冷落了慕小姐!
于是董姚善赶紧关切地问道:“慕小姐这几日在关城游玩得可好?”
董姚善本来是想先把话题转到慕小姐身上,让慕小姐觉得没有被冷落,同时把慕小姐的目光转到游玩上面,让她心情有所好转。他觉得自己的这个策略十分妥当。却哪知慕小姐听罢,眼眶竟红了起来,她对欧阳溯投去了怨念的一瞥,说道:“从源以前总讲关城美景甚丰,还遗留有前朝古迹,可是我来这么久,他也不肯带我去看看什么古迹!董城主你来评评理,你讲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欧阳溯把酒杯重重一放,怒道:“胡闹!小慕你也不看看,那些地方都是重兵把守着的,定然不是能随便去游玩的,你怎么还是如此孩童心性!”
董姚善听着这两人又有爆发的迹象,赶紧道:“侯爷,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七宝楼确实是前朝古迹不假,我派人守着只是怕,怕那些不懂事的人损坏了古迹而已,慕小姐断然不会是那样的人,去看看也无妨。”换做以前,董姚善肯定会附和欧阳溯,极力阻止他们去七宝楼,可是现在纯钧被盗,七宝楼也没什么不可看的。那些把守着的重兵也不过是为了抓住那个盗剑的小贼罢了。
董姚善本来表示自己作为城主应当陪同欧阳侯爷与慕小姐一同去七宝楼观光,但最后实在是喝得有些醉,走不了了,好在侯爷不怪罪,说他与慕小姐自己去便可。
于是慕少筝、欧阳溯、萧浊与孙昭一行人再次来到七宝楼。经过百年日月,朝代更替,七宝楼已是关城中唯一一处前朝古迹了。
四人一路上了顶楼,欧阳溯叫孙昭在门外守着,他们三个进了原先放纯钧的房间。推开门,赫然见到房间中已无其他宝剑,空荡荡的空间只余一道长影悬空,光华耀目。
那是……纯钧!
慕少筝小声道:“邪门儿了,纯钧找到了,董姚善怎么还会让我们进来?”
欧阳溯也疑惑道:“剑华灼灼,也不像是虚像。”
“而且即便是虚像,如桐花遥河别人也都能看见啊。”
萧浊想起一事,对慕少筝说道:“如你所讲,纯钧聚着任平遥的魂魄,而那晚你拔剑恰巧解了封,当时只有我们几人在。虚影是他想让人见到的,自然人人可见,实像恐怕只有我们能看到。”
慕少筝之前已经把从谢风流那里得知的事情因由捡要紧的告诉了欧阳溯他们。这本来是个会暴露自己身份的举动,毕竟自己知道那么多平定侯和太子也查不到的事,这是很可疑的。她也是挣扎了好久才下了决心,谁让最开始是因为自己偷剑才惹出这一番事的。不过还好,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知道之后忙着震惊忙着思考,还是终于想通了自己不是总高人一等的这一事实,他们并没有仔细盘问她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就在慕少筝怔神之时,纯钧周身的光华变得越来越耀眼,渐渐看不到剑身,只能看到一个大大的光球悬于半空,而那光球也在慢慢变大。慕少筝转头刚想问身边的两人该怎么办,就见那光球轰然炸开,顷刻间只余满室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