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远还是很喜欢喝茶,他喝的茶比酒多,他认为酒喝多了伤身,而茶不一样,喝茶能使他神清气爽。
沈渊来到荆府已经半个多月了,他不想再等,但是荆阳侯却只是让他候着。他不敢说什么,因为这里是荆府。他只能陪他喝茶。
荆远道:“茶如何?”
沈渊道:“很好”
荆远道:“但是,我觉得这味道不对”
沈渊道:“哦,难道这不是铁观音?”
荆远道:“是假的”
沈渊道:“假的?”
荆远道:“东西有真当然也就有假,人也一样,有真有假,其实真真假假有时候没人分得开,何况茶叶?”
沈渊手中的茶不经意抖了一下。
荆远道:“当然,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了”
沈渊笑了笑,不是很好看,因为他看到一个人出现在荆远和他的面前。
和他一样,一袭白衣,也不打招呼,径自坐在荆远和沈渊的对面。
沈渊惊讶道:“你是谁?竟敢在荆府内放肆!”
那人是自诩为竹庄客的少年,但是今天他将会多一个身份。
竹庄客道:“我也正想问你”
沈渊道:“我是龙吟山庄庄主沈渊”
竹庄客道:“哦?如果你是沈渊,那么我是谁呢?”
沈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时,竹庄客已经站了起来,细细打量着他,道:“我是龙吟山庄庄主沈渊,不知阁下是?”
“沈渊”大笑,用笑掩饰他的慌张,道:“你为什么冒充我?”
竹庄客道:“我不必冒充,因为我本来就是”
“沈渊”并不着急,因为这一个月来,他自信已经和荆阳侯处的很好。他自信,是因为人们大多数有着先入为主的习惯。
但是,那并不适合荆阳侯,很不适合。
荆远漠然看了他俩一眼,还是淡定地端起茶杯,喝着他的茶,冷眼相观,似乎不认识他们两个,又似乎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沈渊”此时冷冷的看了一眼竹庄客,“唰”,剑出鞘了,道:“想见识一下龙吟剑法吗?”
说完便向竹庄客攻了过去,剑散重影,变化诡异,但是剑招极快,一眨眼便来到竹庄客身边。
沈渊提剑,直取竹庄客左肋,竹庄客侧身一晃,堪堪避过。避过一次不出奇,但是“沈渊”已出招五次,竹庄客五次闪身避过,“沈渊”心中一惊,剑端一颤,因为自己的招数全被他看透。
“沈渊”只觉得突然间剑已不受他控制,剑的另一端已经被荆远的两指死死夹住,只轻轻一掐,“嘣”的一声,他的剑已经断做两段,他道:“你们当荆府是你们随便撒野的地方么?”
他语气中不慢不快,只是带着荆阳侯素有的威严,他略一沉吟,道:“我已经去请龙吟山庄老夫人下山了?你们就留一段时间,再走吧”
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认错自己的孩子的,所以,“沈渊”决定逃了。
但是,在荆府的密室之中,有两个人,一个是荆远,另一个是竹庄客,真正的沈渊。
荆远双手覆背,他的背后站着竹庄客,那个名叫沈渊的白衣男子。
他道:“查出来了没有?”
沈渊摇摇头道:“还不知道,但是看他今天的剑法,似乎是飞花教的”
荆远道:“飞花教五年前已经消失了”
沈渊道:“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这些人行事诡秘”
荆远道:“只要我们好好稳住他们,迟早会有机会弄明白”
沈渊道:“已查清了,他们其中一人就是当日若霜遇到的蒙面黑衣人”
荆远道:“嗯,很好,夜深了,你去休息吧”
沈渊走出密室之前,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一开始你就知道他们并非龙吟山庄的?”
荆远一怔,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相信这个少年了,只道:“如果一个人自称是从龙吟山庄来的,根本没有风尘仆仆的样子,而且马还是洛阳的白玉骢,你会相信么?”
沈渊摇摇头。
荆远又道:“我早就知道龙吟剑已失,那柄所谓的龙吟恐怕也是假的”
沈渊道:“那你又为何相信我”
荆远笑道:“因为你长得跟你爹一模一样”
沈渊心中微微一颤,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永远忘记他爹。
荆远道:“当年的他一如你一样俊朗潇洒,武功也是深不见底,只是没有你这般冷漠”
沈渊道:“既然你已经相信我,又为何要我娘亲自下山?”
荆远道:“你听说过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亲事吗?”
沈渊才醒起,这自然是为了自已和若霜的亲事。
十八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荆远望着沈渊离开的身影,心里默默道:“你可以放心了,他已经成材了”
对于荆远和沈渊,今夜注定又是难眠之夜。
沈渊慢慢走在荆府池塘边上,夜晚的池塘没有一丝安静,到处都是蛙鸣,虫鸣。夜晚的池塘也没有白天的风光迤逦,黑乎乎的一片,但是它神秘,孤单。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他的父亲,竟像是埋藏了几十年的醇酒揭去封条的那一刻。那个人曾经带给他和他娘多少痛,多少恨,但是此刻的深渊却因为荆阳侯的一句话,莫名其妙地自豪。
“咚”,一颗小石子被人扔进了湖中,是人扔的,沈渊一眼就看见华之蒿坐在不远处。
沈渊道:“为什么还不睡?”
华之蒿道:“睡觉需要理由么?”
沈渊道:“不需要”
华之蒿道:“那为什么不睡觉需要理由”
沈渊默然,他的确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世上不需要理由的事情本来就很多,比如,两个人会无端的大半夜坐在湖边看星星,夜半的星空是最美的,很少人会发现,因为很多人都不会夜半出来看星。
沈渊望着深蓝色的天空,道:“你最喜欢哪一颗星”
华之蒿道:“北极星”
华之蒿指着那月牙旁的一颗星,喃喃道:“就是那颗,小时候,午娘说那是我娘亲的耳朵,有什么伤心的事,高兴的事,对着它讲,我娘就能听到”
沈渊抬起头,盯着那颗星,他明白那种思念和失去至亲的痛。
沈渊道:“还痛吗?”
华之蒿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讪讪道:“这么多年了,早习惯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我娘的”
沈渊道:“我是问,你身上的伤还痛吗?”
早上,华之蒿一不小心打翻了荆阳侯书房的墨砚,被一个小丫鬟告状了,一个从小和她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的朋友。她挨了几个鞭子,此时谁也看不出她身上的鞭痕。
华之蒿安静下来了,她不知道怎么答。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第一次,有个人这样问过。
挨打,挨骂,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既不想让午娘担心,也不想让别人幸灾乐祸。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明白,明白怎样把那些伤咽回肚子里,然后自己疗伤。
沈渊凝视着华之蒿道:“总有一天你会感谢这些痛的,感谢那些给过你痛苦的人,他们会让你变得比现在强大几百倍”
华之蒿,默默把头埋在了膝盖之间,梦在千丝发间。
也是这个池塘,第二天早上的池塘,荆若霜面容憔悴,即便如此,徒增西子之怜。她身后的华之蒿亦是双眉紧蹙,忧心忡忡。因为,整个荆府的人都知道了荆府中出现了两个沈渊。
脚步声响起,华之蒿轻轻道:“小姐,他来了”
沈渊,离荆若霜尚有一丈之遥。
荆若霜冷冷道:“沈公子,请留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沈渊,也不想知道。但是,如果你想利用我而达到牵制荆府的目的,那你就错了。我荆若霜还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我一介女流不想理会江湖中事。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她径自离开,经过他身旁后,她的泪才夺眶而出。
那番话像一块石头压在了他的心头,压得他有点痛。
此刻,他们才知道,其实已经深陷了。正因为太喜欢而愤怒,正因为不够纯粹而受伤,爱情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女人有时候也是不可理喻的动物,会变得像一个处处设防的刺猬
是,他对她隐瞒身份,甚至用竹庄客的名字去认识她,他的初衷也是想利用她来巩固荆沈两家的关系,他承认曾对她别有用心。
他之前确实用的是虚情假意,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喜欢他的女子多不胜数,但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已经奉出真心,一旦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奉出真心,她便可以有权决定他的生死。
所以,现在,沈渊难受的想死。
华之蒿叹了口气,慢慢对沈渊道:“少庄主,你可否记得在蓝田湖畔的那番话?”
沈渊点点头,“记得”
华之蒿道:“如果你是真心待我家小姐,我会助你”
沈渊道:“连你家小姐都不相信我,你会相信我吗?”
华之蒿道:“我相信”
沈渊道:“你只是个丫鬟而已”
华之蒿道:“有一点不同”
沈渊道:“又有何不同”
华之蒿道:“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沈渊笑道:“罢了”他并不想让她搀和进他和荆若霜的感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因所在,只是当时已惘然。
华之蒿忽然脸色严肃道:“至于龙吟山庄与荆府的结盟一事,只要促成你与小姐的婚事也就解决了,这件事交给我。这几天,你可得专心,那边的恐有行动”
沈渊有点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道:“你早就怀疑他们了?”
华之蒿点点头,道:“知道小姐行踪的人必定在荆府内,那个号称沈渊的公子的一个部下,在小姐遇劫那天后,右手虎口受伤,是被震裂的”
沈渊很想问一句,“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华之蒿已走远了。
沈渊知道她很聪明,也很危险。因为他娘老早就警告过他,越聪明的女子越危险,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因为他娘就是这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