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府的书房里一片狼藉,书画,纸笔,古玩,通通散落在地上。
荆远淡定地喝他的茶,他只用一只手喝茶,因为他现在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被荆若霜拼命地拽着猛摇,她一边摇一边哭诉:“爹,你怎么可以这样,女儿不要!我就不从!”
荆远还是面无表情。
因为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就会变得麻木,也就会变得不在乎。他的手已经被荆若霜拽过无数次了,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次。
他道:“霜儿,你都十七了,该找户人家了,人家沈公子可是人中龙凤了”
荆若霜一听,嘟起小嘴:“我不要,我死也不会嫁给一个陌生人的”
荆远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荆若霜又端起一个花瓶砸了下去。
荆远还是慢慢地抿了一口茶,道:“爹有说过答应沈渊了吗?”
荆若霜手中的花瓶停在半空,喜出望外道:“爹,是真的么?我就知道你最疼女儿了”
荆远道:“我就你一个女儿,不疼你还能疼谁”
荆若霜,试探道:“那你是不是不打算把女儿嫁给那个沈渊了”
荆远不答,还是在喝茶,他只能喝茶。
荆若霜对身边的侍女道:“华之蒿,收拾书房”因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转身扬长而去。
荆远也默默走开了。因为他不想看到华之蒿,一刻也不想。
华之蒿,已经习惯了,八年了。这种父慈女贵的场面她见过不下数十次。
“我就你一个女儿,不疼你还能疼谁”
这句话反复在她耳边响着,像蚊子般嗡嗡作响,吸的是人血,人却无可奈何。
八年了,但她终究还是在意的。
荆若霜并没有闲着,她可不想再一次被她爹糊里糊涂的嫁出去了。她要办一件大事,事关她的终身的大事。
两天后,洛阳大街小巷竟挤满了人。不为别的,只为一睹荆大小姐的芳容。
洛阳的客栈顿时房价大涨,对于风流雅士,那就是一场秀色可餐的盛宴,对于江湖豪杰那就是一场武林大会。只因那是被誉为“中原第一美人”荆若霜的招亲。不仅因为她是连当今圣上都忌惮三分的荆阳侯的女儿,更因为她的容貌,她的才艺。
荆府管家在擂台上宣读了招亲启告:“年龄在十八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男子均可参加此次招亲,先在此擂台进行比武部分,双方点到即止,一律不准取人性命,伤者由荆府出钱医治,得胜者进入下一轮角逐,由小姐亲自考文试,内容为琴棋书画,非诚勿扰”
但是没有人听见他说了什么,因为大家的目光都在擂台上那个轻纱蒙脸的女子上,荆若霜待招亲启告读完后就走下了擂台,留给台下水泄不通的人一个倾国倾城的背影,留下了台上一场场惨烈的血溅惨叫。
华之蒿紧紧跟在荆若霜的身后,担忧地问道:“小姐,事情没告诉老爷,恐怕不妥当吧”
荆若霜点了一下华之蒿的脑门道:“你怎么不开窍呢,现在生米煮成熟饭,我爹如果取消了这场招亲,那就是不守信用,有损荆府名声。你难道想让小姐我卖给我爹的那些江湖朋友,事已至此,我劝爹几句不就完了”
说完阔步向前,完全没有刚才站在擂台上的优雅,前后简直是判若两人。
但是华之蒿很清楚老爷一定不会拿小姐的终身大事开玩笑,但也一定不会让她如此放肆胡闹。
华之蒿看着荆若霜转进一条巷子,但是奇怪的是她又慢慢地一步一步退出来了。
华之蒿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巷子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个蒙面的黑衣人。
荆若霜看着面前目露凶光的黑衣人,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捉住华之蒿的手不住地颤抖。
华之蒿,将荆若霜护在身后,对黑衣人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冷笑道:“美人本就该是人人争夺的,但是有一个显赫的父亲就更是稀罕了”
华之蒿道:“既然这样,你就该知道要是你敢动小姐一根汗毛,荆府就可以让你死十遍”
黑衣人道:“荆府的人?哈哈哈,怪只怪你家小姐偷溜出来招亲,怨不得别人”
华之蒿手中一晃,白色的粉末就要洒在黑衣人的脸上了。
但他身形一移,已经飘出一丈远。
华之蒿趁着空隙,拉起荆若霜就跑,因为刚刚她的伎俩只能对付小毛贼,是奈何不了高手的。
华之蒿知道这样做完全没有用,因为那不知什么时候黑衣人已经站在她们面前。
华之蒿绝望了,无论她们往哪一个方向逃,黑衣人都能像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
华之蒿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好霜儿,绝不能让她出事。
华之蒿一把推开荆若霜,道:“小姐,快走!”向黑衣人扑过去了。哪怕是缠住一会儿,霜儿就多一份机会逃生。
华之蒿的脖子已经被黑衣人一手生生勒住,双脚离地,她在拼命挣扎的时候,只是不停的重复一句话:“快走,快走,你快走啊”
可偏偏荆若霜没有走,她还不住地捶打着那黑衣人的手。华之蒿最后一点希望也落空了,可她也有一点惊喜,因为荆若霜一边咬着那人的手一边喊着,“放开她,放开蒿姐姐”即使是临死,听到的那句姐姐却是盼了很久,很久的,华之蒿想现在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但是霜儿呢,霜儿会怎样?
想到此处,华之蒿此刻精神一振,她快呼吸不了了,但是她的手慢慢摸到怀中的匕首却伸了出来,刺在了黑衣人的腰上。然后,黑衣人大叫,把华之蒿摔在了地上。华之蒿一边喘气,一边想着如何保小姐万全。
但是,黑衣人却没有让她多想,他虽受了华之蒿的匕首,到底是华之蒿力气不够,只是划出了一个小口。黑衣人抽出剑,下一刻,剑已经来到华之蒿的眉心,但是华之蒿没死,因为剑已经被挡住,被一把没出鞘的剑柄挡着。
剑是普通的剑,人是普通的人。但是黑衣人的剑却已经被震得飞了出去。
依旧是一身灰色长袍,凌乱的头发,但是面具下的眼睛透露着一种霸气和沉着。
高手过招,只需一招。
黑衣人知道他应该逃的。灰衣人知道他不必追。
等黑衣人没了踪影,灰衣人转身过来,看见一脸惊恐的两个姑娘,狼狈不堪。不由得嘴角上扬,刚刚好的弧度,他的笑有一种蛊人的魅力,不由得让人对面具下的脸浮想联翩。华之蒿走过去扶起荆若霜。
荆若霜只是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竹庄客,是他,洛阳城中的竹庄客”
灰衣人笑而不答,直直绕过荆若霜一闪已经没了踪影。半点目光也没在荆若霜身上停留。
荆若霜愣在原地,只是呆呆的出神。华之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这么出神,是不是被刚刚那位英雄勾了魂呀”
“啪”一个耳光重重抽在华之蒿脸上。
荆若霜冷冷一句道:“回府”
少女总是会无缘无故生气,特别是当一个美丽的女子,遇上一个对她美貌不屑一顾的男人的时候。
回到荆府,荆若霜只顾扑在荆夫人怀里哭。
荆阳侯知道一切后,并没有大发雷霆,因为在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面前,其他事往往是不值一提。
九天过去了,东海明珠的安神作用还是很有效的,因为九天来没有一个打完擂台的武林好汉能够过得了荆若霜的文试。面对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纵然江湖中人有着绝世武功但还是奈何不了她。
事实上,这场浩浩荡荡的文武招亲最终的赢家只有一个,荆若霜荆大小姐。擂台上的人,却似乎只是这场闹剧的小丑,他们倒成了陪衬荆若霜的绿叶。
无论多么不公平,规则定下来就是规则,得有人遵守。
但自古以来文武双全的人本就廖若星辰,因为一个人不能太贪心,做一件事要一心一意才会成功。想拥有绝世武功的人,不会有机会去练就绝世的文采,自然有着绝世文采的人,不会去要求自己去舞刀弄剑。这道理就像杀猪的屠夫不会做包子一样,习惯了杀猪的手绝对不能捏出又薄又韧的包子皮。
虽然,如此,但是有一个人的出场却让荆若霜吃惊不少。也许不是吃惊,而是兴奋,就像一只飞了好久的苍鹰忽然看见了地上的一只野兔。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脸上带着竹面具。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可是擂台上的人已经倒下了十多人。他注定是赢的人。
他站在荆若霜面前,双手在胸前交叉,高傲地看着那个紫衣女子,她的脸上隔着轻纱,但是他早已见过,她的紫纱裙角在微风中荡漾,同样让他的心底荡起一阵涟漪。她注定是他的女人,只因为荆府欠他家一个情,上一代人的情。
但是荆若霜对他说:“你可以走了”
竹庄客道:“为什么”
荆若霜道:“你已经输了”
竹庄客不解道:“还没比琴棋诗赋,你如何说我已经输了”
荆若霜脸上蒙着轻纱,没有人看得出来她得意的笑容,她道:“因为是我说的”
竹庄客道:“比文不行,那我们来比武”
荆若霜摇摇头道:“规矩不是这样的”
竹庄客道:“规矩也没说荆大小姐一定要戴着面纱出场”
说完这句话,荆若霜脸上的轻纱已经到了竹庄客手中。
擂台下的人不敢直视,一下子全场鸦雀无声,中原第一美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纵然是他,心中也是一惊,他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她的美,他知道普天之下肯定会有几万人为了这张脸去死。
女子总是小气的,但荆若霜不是一般的女子,她非但没有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可恨,她反而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她有着足够的自信,对她自己容貌和才艺的自信。
荆若霜微微一笑,倾倒众生,她道:“好吧,既然大家都以诚相待的话,公子何妨也摘下面具?”
竹庄客笑道:“你说的有道理,这样才公平”
荆若霜想,有着那么迷人的微笑的脸一定不会很难看。
他慢慢伸手去揭开他的面具。
一瞬间,擂台下的人还是不敢直视,一下子全场也是鸦雀无声。只有他才配得上她!
面具很难看,但是面具下的脸很好看,那张脸英俊到好像只有他才配站在荆若霜面前。褴褛的衣着,凌乱的头发,根本不能减弱他的风采一丝一毫。人们眼中只剩下擂台上的那一对天上仙子般的人物。
竹庄客和荆若霜有着同样的自信,道:“荆大小姐,我们可以开始比了吗?”
但是他错了,因为女人有时候对于越在乎的人就越是喜欢刁难的,这也正是女人的可爱之处。
荆若霜淡淡道:“公子,请回吧,你已经输了”
竹庄客这一次走得很慢,慢慢的走下擂台,一步一步地也是微笑着走的。他并不想失掉他的高傲和身份,但是荆若霜这匹野马他是一定要驯服的,只不过对付女子,他总喜欢慢慢来。
华之蒿站在蓝田湖畔静静等着,她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她不回头,不用回头,她道:“本来你救我两次,我是应该报恩的,以前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剑光一闪,一柄剑横在了华之蒿脖子上,他冷冷道:“为什么你知道?”
华之蒿转过身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身白衣的竹庄客,儒雅干净,潇洒俊逸。
他的装扮与之前邋遢形象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按道理她不应该认得他,他只在擂台上露过一次脸,而她不在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立即变化几种身份,又似乎每一种身份都是他自己。
没有惊慌,华之蒿慢慢移开剑刃,平静道:“虽然我只是一个丫鬟,但是每个人都有他的能力知道一些事情,不是吗?”
竹庄客道:“说重点”
华之蒿脸上一红,道:“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身上藏着一把檀香扇,而且是檀扇鬼匠江明子所制最昂贵的紫檀白玉,普天之下,不出十把”
从小她的鼻子就比别人灵敏,知道的也比别人多一点。
华之蒿没有忘记那天在蓝田湖上她被他拥在怀中,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可他,却忘了。
竹庄客慢慢收回剑,他本无意伤她。
他慢慢从怀中取出一把紫檀折扇,小巧精致,清香四溢,吊坠是和田羊脂白玉,递给她道:“本来是……”
华之蒿一把接过话,笑道:“是给小姐的,忘了告诉你,一个丫鬟除了鼻子灵之外,眼睛耳朵也得好使”擂台上竹庄客和小姐的事已经成为一桩洛阳城的美谈。华之蒿完全可以怀疑他对荆若霜的用心,如果不是为了荆若霜,华之蒿不相信他会特地两次去救一个小丫鬟。
竹庄客望着地上的陈年花雕,冷笑道:“这酒是不是给我的,作为报恩”
华之蒿自顾把玩着那把紫檀白玉,头也没抬,道:“不是,这酒只是要引你出来”
竹庄客坐了下来,拿起一坛酒就喝。既然是酒,他就不能浪费,“那么你要报的恩是什么?”
华之蒿看他并不答话,道:“荆若霜的芳心”
人,总是在关键时刻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感,纵然是混迹江湖已久。
竹庄客顿了一下,酒停在了他口中半寸。
华之蒿眼珠一转,道:“落花有意,不知流水有情?”
竹庄客还是喝他的酒,不答,华之蒿着急道:“你倒是说话啊,你是真心喜欢我家小姐的?还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名声?”
竹庄客缓缓说道:“对于一个只见过两次的女子,我还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可是我的确是为她而来”
华之蒿道:“好,如果说我可以帮你赢得美人归呢”她并不是忽悠他,因为的确有那个能力,她是荆若霜的贴身丫鬟。
竹庄客冷冷道:“你最好莫要插手”
有着傲气的人总是不善于去接受别人的东西,这种傲气也正是他自尊和自信的来源,他不会让任何人去侵犯。他只凭自己的力量去获得。
竹庄客道:“扇子是给你家小姐的见面礼,我走了”
华之蒿愣了,他相信她,所以放心把扇子交到她手上。他把她当朋友,她也把他当朋友。
荆若霜盯着桌面上的紫檀扇,有一种骄傲,还混着一种甜蜜。看着那紫檀扇就像看见他英俊无比的脸,还有他潇洒挺拔的背影。
十七岁的少女都有着一个英雄救美的梦,十七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季节。
她的手撩拨着荆府里的海棠,花瓣欲雨,但是对上她,花儿大概都觉得惭愧,风吹过,伴着阵阵花香和一阵琴声。
若是其他的琴声,荆若霜不屑一顾,但是那琴声却似乎有一种魔力,带着她寻寻觅觅。她不知道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弹得了如此琴声,琴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带着一股柔情,带着一种倾慕,像是情人间的蜜语,又像是新婚小别的凄丽。
荆若霜听着听着入神了,她突然想起一首辞: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那是一曲《凤求凰》,相传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定情之曲。
荆若霜终于看到了柳树下那个抚琴的白色身影,那么纤尘不染,白衣翩跹。翠绿色的柳枝随风婀娜,轻拂他的影子。荆若霜似乎要醉了。
荆若霜轻移莲步,想看清楚他的脸。
突然琴声骤停,那人道“荆小姐,在下不才,请教一二”
也是突然,一声琴绷之声,不绝于耳,裂帛之声,没有咄咄逼人的尖锐刺耳,却如山崩地裂的雄浑铿锵,过后竟有余音贯耳,回味无穷的感觉。一种震撼油然而生。
弦断。
荆若霜就像喝了一壶很烈很烈的酒,又像是做了一番云游天外的美梦。
荆若霜惊讶之色过后,轻声问道:“公子,为何无故断弦?”
那人回头,笑,意味深长的笑,道:“刚刚那一曲乃是春秋战国时期高渐离所作,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惊梦,此曲只有一声,却包含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七音,音渺广阔,兴象玲珑,荆小姐是否应该略有耳闻?”
荆若霜原有的好奇现在一扫而光,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竹庄客,更因为她自己的孤陋寡闻。
她觉得自己的骄傲在他面前不值一文,跟她的琴艺一样,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文。
她脸色冷漠,不亢不卑道:“你是不是在暗暗笑我,自吹自擂,不知道的却多得很”
有时候很多女子,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要装作很冷漠的,因为她们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个人,她们总是怕受到更大的伤害。
荆若霜转身要走,但是竹庄客只说了一句话她就决定留下来了。
“那一曲,知道的人普天之下没有几个,听过的人却只有你一人,因为,只有你才配得上”
竹庄客只是微笑着盯着她,荆若霜脸上微红,像没有熟透的苹果,也想含苞待放的红牡丹。
突然间,荆若霜想起了一件事,她惊奇问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竹庄客饶有趣味地反问:“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荆若霜一时之间像吞了个鸡蛋,说不出话来,因为没有人会问一个人为什么会在他自己家里的,争辩道:“这是我家,我当然是走进来的”
竹庄客道:“我也是走进来的”
荆若霜道:“那么你是怎样躲过荆府的三千门客的?”
竹庄客道:“很简单,不让他们看见”
荆若霜总觉得他是在说谎,但是凭他的武功,这个谎也许是真的,三十年来没有人可以瞒得过爹爹的三千门客的眼睛。可是对她来说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荆若霜并不知道她看他的眼神开始里有了温柔。
竹庄客看着不远处的凉亭,道:“若霜,那边有棋一盘,可否赐教一番”
似乎他总是习惯给人不能抗拒的命令,而别人却只能服从,他不再称呼她为荆小姐,荆若霜只能接受,他要她到凉亭去,她只能去。仿佛这一刻,荆若霜的骄傲和身段化为空气。
荆若霜急于证明自己的棋艺,更急于挫败他刚才的得意,当即道:“好”
棋盘是玉的,棋子也是玉的,和田的墨玉和白玉。
荆若霜是黑子,开棋,一子先行占角。
竹庄客一子下在天元之上,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只有淡定。
荆若霜微惊。她的直觉告诉她已经输了,但她的理性告诉她一定不能输。
半个时辰,荆若霜粉额上渗出了汗珠,她从没被人逼到如此地步,从来没有。棋盘上胜负已分,白子已经占住半壁江山。
她步步为营却不敌他的咄咄逼人。只要白子再多下一子,她便满盘皆输,无路可走。
只因沈渊在棋盘上造了一个劫,荆若霜破不了的劫。
竹庄客的白子夹在两指尖,迟迟没下,终于他的白子下了,极轻地放在了棋盘上。
很轻,但是棋盘中的黑子白子已经被震得像荷塘受惊的鲤鱼,纷纷跳起来。在这极快的瞬间,竹庄客两手拿起棋罐,待最后一颗子落下时,黑子白子已经泾渭分明地落在两个棋罐中。
那棋,就像刚刚来时那样,根本没人动过的样子。只是棋盘两边多了两人而已。
他以为这是保护她颜面最好的方式。
但是,荆若霜并不买账,她不是那种不肯认错的孩子,即使是骄纵任性的荆若霜也有讲理的时候。
她平静道:“你其实不必如此,这一局是我输了,但是剩下的诗赋也不必比了”
她已经知道他的来意,道:“你只是为讨回在擂台上的公道,我认输”
竹庄客转过脸望着远处的垂柳,怅然道:“在你眼中,我真是那么小气量的人吗?是特地来荆府羞辱你一番的?只是有人在擂台上明文规定,她以后的夫婿一定要是文武双全的人物而已”
这句话一出,荆若霜没有办法再冷静下来,她心中又惊又喜,从小到大她的倾慕者不计其数,但是她唯独只想得到他的承认。她并不是恃才傲物,只是一直没能等到可以让她放下身段的男子。而现在,她愿意把自己的心交给她。
还好,竹庄客没有要她的心,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静静地一起看日落。荆若霜从来没发觉原来夕阳是那么美,那么美的。
其实,荆若霜也并不知道,如果她执意要比一比诗赋,他绝对要认输。他爹精通音律,他叔叔精通棋艺。但是,他并没有认真学过诗赋,因为他知道,只要她输了琴棋,她就再没有心情吟诗作对。聪明人总是懂得利用其他人的弱点去偷偷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