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服务生身后走向里面,路过的包间里传出一阵狼哭鬼嚎的歌声,衬托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中有点渗人。
服务生带我来到一个包间门口,把推开一条缝后就走了。
我推门进去,里面果然是安念。
包间里很宽敞,玫红色的灯光更显暧昧。
安念搂着一瓶不知什么酒背对着我坐在地上,一只胳膊庸懒地架在长条茶几上,另一只手正往嘴里塞着东西。
茶几上乱糟糟撒满奇形怪状的坚果壳和东西倒西歪的酒瓶子酒罐子。
“你怎么坐在地上?”我边关门边问。
他回过头来,目光有点涣散,见是我来招了招手说:“来,喝酒……”
我过去要扶他,说:“都喝成这样儿了还喝什么,快起来……”
他挡开我的手说:“不起来,就坐儿这,这舒服……”
我只好自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他从身旁的地上摸起一瓶酒来,鼓捣了半天打开放在我面前,说:“来,喝点儿。”
我拿起来一看竟然是白酒,又把它放在茶几上说:“我不喝,你也别喝了,回家吧。”
他低头头发出一串哭一样的笑声:“家,我哪有家啊……”
说着又抬头指着我的面前的酒说:“喝,必须得喝,你不喝就是瞧不起我。”
我无奈地皱了皱眉,酒鬼是不是都这样?
看了看桌上那只可怜的怀子倒在果壳堆里,也没再叫服务生,捏起酒瓶子瓶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一小团酒水沿着喉咙滑下去,火团一样热辣辣的一路烧到胃里。
我在桌上拣了两粒腰果嚼了嚼,问:“你怎么搞得,一个人喝酒还能喝成这样?”
“是么……没有,挺好的……”
他混乱地说着,然后又抬头问我:“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我的嗓子还是热辣辣的,像老鼠一样继续在他扔了一片的果壳里翻找能吃的东西,随意回答:“什么日子?不就是初八么。”
他摇晃着低下头,含糊地叨念着:“初八,初八……十年前的今天我妈去世……”
我手下的动作僵止,原来今天是他母亲十周年祭日,难怪他会这样儿。
我为刚才不以为然的态度感到抱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被酒精麻醉的神经没有领会到我的歉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我爸死了,我妈也死了……可是我还活得好好的……”说着攥着酒瓶子向我示意了一下:“你看,我还活得好好的,我吃得好、喝得好……你说,我他妈是不是人?”
“你别这样,人都是会死的,做儿女的总要面对这一天,去世的人我们可以怀念,却不能因为他们离去而不珍惜生活……”
“别跟我提做儿女,我不配!我不配做他们的儿子……”
“安念,你在说什么?”
在一个人喝醉的时候想要和他勾通真是很难,他不理我继续自言自语:“我不配,不配……”
叨咕的同时又举起酒瓶子往嘴里灌酒。
他的酒和我的那瓶是一样的,我知道度数一定很高,连忙过去抢。
好歹从他嘴边扳开,但却没能抢下来。
他扶着酒瓶子继续混乱地说着:“……我妈,到死都没跟我说一句话,她到死都在恨我……”
我有点惊愕,没想到他母亲的死后面还有这样的隐情。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
他还在说,根不理我听与不听,答与不答。
“……我三年不敢回家见她,不敢给她打电话……那一年春节我想她想得受不了,用公用电话给她打过去……”
他低头伏在茶几上,声音开始嘶哑。“她、她接起‘喂’了一声,我不敢说话,她也没说话……我就等,我想等她先说话,看她能不能问问是不是我,如果她问了,我就立刻回家……”
他说不下去了,额头枕着拳头,身体微微起伏,似乎在流泪。
我只能默默地在他身边坐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说思路好像清晰了一点儿,但情绪更糟了,攥着酒瓶的手微微颤抖。
“我等了十几分钟,她也不说话,也不挂电话……她一定猜到是我……我等不下去了,我叫了一声‘妈’,可是……可是刚叫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他的声音又停了,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挂了电话还在那儿等,我想她可能会后悔,可能会再拔回来……”
“那天是年三十晚上,满世界都鞭炮声,就我一个人守着电话……在那等,等了整整一夜……”
我听不下去了,伸手抓住他握着酒瓶的手。
“一直等到天亮她也没给我打来……我知道她恨我!她恨我……她说没我这个儿子,所以到死都不认我……”
此时的他不只思想无法勾通,似乎连感觉也不灵敏,完全无视我的手,抓着酒瓶“咔咔”地往桌面上敲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无力地说:“安念,你别这样……”
他还是听不进去,继续说:“打完电话八天她就死了……你说她为什么不让我回去?让我回去见她最后一眼……”
这服务生听到他的敲桌子声推门进来,愣眉愣眼地看我们一眼,问:“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我连忙朝他摆手:“没事的,谢谢。”
他退出去关上门。
安念还在那儿说:“打完那个电话,我难受大半年,后来受不了那种感觉跑回家去……”
“回去前我想,这次她赶我我也不走,无论是打我、骂我,我都得留在她身边,可是……可是回家后家里门锁着……”
“我就坐在门前等,等到不知什么时候,等来的是我姑……”
说着他又开始用酒瓶敲桌子。
“我姑见面就骂我,她叫我去死!问我咋还有脸活着……”
他的敲桌子声果然把服务生又引来,那孩子推门朝我们看着,这次没有发问。
我连忙说:“没事儿,他喝多了,再敲你不用理他。”
服务生低声说:“哦,那桌面是玻璃的,小心不要敲碎了。”
“好,我会提醒他的。”
服务生又退出去。
安念继续在说:“我知道她也恨我,因为我害死了我爸……”
我再一次怔愕了。
刚刚听他说他妈妈恨他,我还在怀疑,为什么一个母亲恨儿子会恨到到死也不见的地步,听到这句话我才猜到一些,似乎他父亲的死也有他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