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安念说的方向来到办公室门外,找出钥匙打开门,又在门旁摸到灯打开,这才看清他办公室里的景象。
进门两旁是靠墙处有两排沙发,沙发很宽很舒适,难怪他说去我家前住在办公室,睡在这里似乎要比睡在扬扬屋里的小床上舒服。
里面迎面放着一张实木办公桌,形态厚重、光可鉴人,上面除去电脑外只有烟灰缸和水杯。
办公桌后一只黑色办公椅,角度调得很大,一眼可看出它主人的慵懒。
办公椅再后面是一排窗子,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急骤的雨点一阵一阵拍打着玻璃。
我顾不得再多看,把手里的东西堆到办公桌上,然后匆匆来到墙角处的档案柜前,又在钥匙串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合适的钥匙打开柜子。
档案柜里只有左上角处的格子里放着的几个文件夹,而旁边的格子里则是些烟酒,下层格子里扔着些衣服、鞋子、拳击套之类的。
我翻出一套看起来没穿过的衣服拿着回到浴室。
来到那个浴间外轻轻敲门递了进去,然后又到浴室外等着。
又等了很久之后才听到脚步声来到门前。
安念从里面出来,低着头没看我,脸色苍白得可怕。
我往他头后面的伤口处看去,没有看到继续滴血。再次伸手扶他,接触到他冰凉的手肘时又是一阵心惊,问道:“怎么会这么凉?”
“没事,凉水而已。”说着他冲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我搀,然后自己扶着墙向前走去。
我担心地跟在他身旁,生怕他会突然倒下。
就这样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办公室,松开门框后吃力地坐到沙发上。
双臂支在膝盖上低头指着脑袋说:“给我上药。”
我拿过药坐在他身边,再次用棉签拔开他的头发,只见他被水冲得变了颜色的伤口还是在出血,只是比先前少多了。
我一边用药水给他擦洗一边说:“你何必这样折腾自己,受了伤不去医院,偏去用冷水冲,像你受伤的这种频率,要有多少血才够流?”
“我的血早就流光了,身上的血不知换过多少遍……”
我听得心里又是一阵发堵,起身扔了手里一把血红的棉签,回来再次给他上止血药。
他歪着头,一边让我给上药一边目光呆滞看着漆黑的窗外,神情比刚才更加抑郁,让人看着有一种了无生趣的痛。
我不再说话,帮他上了药粉,拿起纱布刚按在他头上包扎,却被他抬手抓过来扔在地上,说:“不用包了。”
我摸准了他的性子,只要他说不的事,你就不要妄想去劝他。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强撑着起身,走到窗前伏身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
他这样的情绪让我很害怕,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安念,你……还好吗?”
他低沉沙哑地说:“别和我说话……”
我只好闭嘴。
过了会儿他又说:“可以帮我把灯关了吗?”
我是有经验的人,知道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转移注意力不是最好的办法,只有直接让它降落到最低点才有可能起死回生,而黑暗就是促成这种效果的很好环境。
于是我退到门边关了灯,然后倚在墙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在黑暗中注视着窗前那个伏着的人影。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前方那个平常看起来健壮顽强的男人竟然那样脆弱,似乎他把自己的生命化作一只蒙昧的飞蛾,终有一天会扑进一场大火,燃烧个灰飞烟灭……
从前觉得这个男人任意妄为、愤世嫉俗、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但今天我彻底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他之所以这样都是为了隐藏他心底深深的伤!
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要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一个人伤成这样?
我也受过伤,曾经在绝望的边缘徘徊,但最终还是努力摆脱出来,虽然现在还会痛、还在自怨自艾,但毕竟已经开始将那些事淡化。但是他——眼前的安念,却伤得那样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在等着生命被病魔吞噬,而却不去寻找机会治愈……
我的目光注视着窗前黑影,心脏被他的阴郁牵扯得隐隐作痛。
这一生我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因为从不曾见过别人在我面前表露这种情绪,也或者别人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情绪……
就这样,我们一伏一站呆在一间黑屋子里。
时间如同静止,生命如同静止,没有停止的只有窗外的狂风骤雨和我们的心跳……
不知多久后,他终于抬头,说:“该回去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家,我问:“你好点了吗?”
问完后发现自己也说不清问的他的伤还是他的心情。
他没回答,说:“再不回去扬扬又要误会了。”
我不说话了,这是最让我顾忌的事情。
我带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他一起出了办公室,向楼下走去。
看着他还有点步履蹒跚,问:“你这种状态还能开车吗?”
他慢慢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说:“如果我说不能,你会害怕吗?”
我又没说话,我从没想过像他那样疯狂,随随便便拿生命去开玩笑。
他抿了一下嘴角,说不清是苦笑是撇嘴,说:“放心,就算我无牵无挂死活都一样,但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好好送到扬扬身边。”
声音行平淡,平淡到让人心碎。
出门上了车,他坐在坐位上迟疑了一刻,接下来还是把车倒离门前开上马路。
进到雨里,他的情绪又有下滑的迹象,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我偏头望着他带着伤的侧脸,还在猜测着他心里究竟隐藏了什么?
他静静开着车,车速不快,眉头紧皱着看着车前的夜雨,眼中有不明的光芒在闪动。
我感觉他又沉浸到某种情绪或是回忆中。
他的眉毛越皱越紧,眼睛直盯盯地注视着前方,但右手却慢慢地从方向盘上脱离,一点一点落到身侧,伸到我身边。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下意识地把左手递到他手里。
他的手在感觉到我手的同时,猛然紧紧抓住,抓得那么用力,仿佛在狂风里抓到一棵小树。
我被他手心里流露出来的无助与求助触动,反过来也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试图传递给他一些力量、一些温暖。
他抓到我的手后渐渐从雨里收回目光,把头深深埋在方向盘上。
但是样的举动更让我担心,我想我此时还能静静地坐着也是一种疯狂的举动。
坐在一个头部刚刚受过重击的人开的车里,而更要命的是他竟然不看路。
我就这样坐在他身旁,身体不动,表情也不动,眼睛看似平静地注视着车外:现在车行驶的还算平稳,走在正常的车道上,旁边有一辆车飞快地驶过,离我们很远……
前方的路口是红灯……
我的目光动了一下,看向安念,他还是那种姿势伏在方向盘上。我也还是没有动、没有提醒,因为没发现路口有过车的迹象。
平安过去了!但是方向有点偏,上了对向的车道开始逆行。
前面又来了车了,我闭了闭眼,还是没有叫他。
不是我想用生命开玩笑,实在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唤起他。
那辆车子发现了我们,也从我们旁边绕过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
安念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再次注视前方,一只手控制方向盘把车驶回正常行驶的路线。
“你害怕了?”他问。
我不解地看向他。
他说:“你的手动了。”
我没说话。
他握着我左手的右手又紧了紧,说:“谢谢你。”
然后悄悄地松开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