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情况?这突如其来的混沌和沧桑。
世间的一切,犹如秋风中的一片枯叶,大概只能够顺其自然了吧。
冯贤这么想着。
他横躺在尸堆中,希望看起来也像一具尸体。
“即使是苍蝇飞进我的鼻子里,也别想让我动一下!”
他是体力耗尽,无法动弹,几只苍蝇在他的眼前大摇大摆地晃来晃去,冯贤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就像看着军队全军覆没,流寇们炫耀着战功一样。而冯贤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已身中数刀,伤口正细细密密地渗着血。
方才他跟跟随着部队去攻打桑泉的流寇,打了一会前面的流寇们溃不成军,正欲追击,后面却涌出了大量的敌人。在流寇们前后夹击下,他们的部队全军覆没。
他一边回忆着刚才的惨烈,一边呆呆地望着天空。一片厚厚的乌云,像一块幕布,缓缓地为这场小战争落下。不一会沙沙地带来一阵骤雨,清洗激战后的痕迹,就像一曲哀乐默默地奏起。
这些雨水啪啪地落在冯贤的脸上,也落在旁边的尸体上。冯贤的嘴微张,装着从鼻梁流下来的雨水。咸咸酸酸的湿润透着绝望和迷惘。
在他昏沉的脑海中隐约感觉如此。
“怎么办……”
冯贤想着。眼前突然浮现着留守故乡的父母,还有村中和蔼的老者。可为什么没有半点的悲伤,反而却有一点的庆幸,可能死亡就是这么简单吧!
我现在没有了军队,是个自由人了!
不能就这样白白地客死他乡!
他正深吸一口气,想站起来,突然大地像水碰着油一样响了起来。原来有一群乌鸦鸦的人马,夹着雨水,旋风一样过来了。
无数沾着泥土的马蹄,像纺织机一般快速而整齐地奔过来。马上的人策马扬鞭,颇有不可一世的感觉。
冯贤脖子往后一仰,连眼睛都不敢闭上,装着死人,注视着几十只精悍动物的肚子,在扭动,在流淌。
人马在前面一头停了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下马声。为首的发话,“把地上的人头都砍下,来拿去上报,说是斩获的流寇头子。顺便清点一下人数……”后面的声音渐渐细了,夹着雨声,冯贤听不真切,却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自以为在前面几个月已经熟知了军营的黑暗——群殴,赌博,拉帮结派,欺凌百姓,可是这一刻他才感觉到那种可怕——连死人也不放过,连自己人也不放过,竟然就是为了讨那点赏!
那些马上的人一个个系好了马,弯着腰拔出腰间的短剑,像农民在土地里割着稻一样,一边割着一个个人头,一边还在谈笑。冯贤听着那些声音,好像那些短剑就在脖子上锯着。他偷偷地挪动着身体,想挪到身旁那个斜坡去,然后顺势滚下,逃到不远的小树林里。
来不及了!听着脚步声慢慢地靠近,冯贤感到自己应该被发现了——被抓到军法处置是死,现在装死被割下头颅拿去领赏也是死,何必死得那么窝囊!冯贤全身的感官都调动了起来,他的手往背后一撑,背一拱,整个人弹了起来,一个朝天蹬把来人踢翻,随手捡了个头颅,往那人的头上砸去。
那个兵的身体应声倒地。头骨像豆腐一样烂成一堆,两个眼球暴出。冯贤手里的头颅也碎成一坨,沾沾乎乎的血肉模糊,破碎的眼珠子掉在了雨水的坑里。
冯贤感到很恶心,身体却给了他不同的反应——他在兴奋,他在喜悦!背后发出如浊流溃堤般的声音。冯贤一滚身,却被头发绊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发带已经掉下,披散的头发衬着一双血眼,冯贤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随手撕开了死尸身上的衣服,紧紧地绑住湿发,连眉毛、眼尾都吊起来了!
“呔呀!!”
眼看附近的几个兵发现了自己,拿着短剑冲过来,匆忙中在地上捡了杆枪。混乱中他左右挥舞着长枪,不用枪头用枪身,以寡击众的时候这方法很管用。
他一边甩着枪,一边往树林那里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着背后有人来包抄。
不到十来下,冯贤的长枪已经被打断。他赶紧举起路边的石头砸向渐渐围住他的人。
真可谓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冯贤手无寸铁,却被一群拿着剑的兵围住了。丢石头一点也不管用,包围圈越缩越小。
“嗨呀呀呀呀呀!”冯贤扯着嗓子吼叫像一只野兽一样,扑向一侧的士兵。那个兵见冯贤一副想要拼命的样子,吓得呆若木鸡,横在身前的短剑,竟然不敢挥出。
正好!冯贤一把抓住那个兵的肩膀,顺势一撑,一跃三尺,一手攀上了一棵树的树枝,又一带,跳到了树上。
冯贤在树枝里面穿梭,躲着树下刺上来的枪头,心里面居然丝毫感觉不到紧张。一定可以逃出去的!眼看下面的兵捡起地下的枪,像摆弄着晾衣杆一样刺着自己,冯贤的信心暴涨。
咻——一枝冷箭飞来冯贤慌忙躲避箭头就在他的鬓角堪堪擦过。冯贤感到脚下一滑,身体就往下掉了,空中被箭擦下的头发,像墨滴进水里那样,散开,盘旋。冯贤脑里一片空白,甚至在嘭一声掉到地上后才发现自己又被几个兵围住,几杆枪正在往下戮。
几乎是本能,冯贤一把抓住一杆枪,往自己胯下的空地上拉,自己一站站起来,手肘撞开那个士兵,啪擦一声把枪头折了抓在手上,然后狂奔出去。
我要自由!我要自由!我要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
走!走!走!
……
风拍打在冯贤的脸上,像一头野兽,啃噬着他的思想,鞭挞着他的肉体,他现在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只顾着跑。后面的传来了马的嘶鸣,这分明是那群人已经骑上了马,追了上来。他不敢回头看,怕一回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短剑,毫不留情的割下他的头颅。
他的手把那只枪头抓得很紧,连手掌都被枪头割伤了,汨汨地留着血。人本来是麻木的,可是冯贤却像是野兽——他不仅是野兽,还是一只受伤的野兽!眼看一骑马已经追到身边,马上的人正在把剑扬起,准备斩下,冯贤居然一身撞在马上!本来人是敌不过狂奔中的快马,但冯贤是人中虎豹,他的气势和杀气,硬是把那匹马吓得左摇右晃。冯贤得此良机,一跃就跃到马背上,硬是把那个骑马的兵逼了下去,一紧缰绳,马就像飞一般地奔出去了。
“不用追了,”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在后面慢慢地溜着马走过来。“可是大人……”底下的士兵有点疑惑,却被头领伸手止住了。“不用清点人数了。”头领的脸上有一丝微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