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一段路，青青已经累得不行了，突如其来的一阵雨，让他们不得不逃到一棵小树下。
冯贤高大的身躯让树枝颤抖，惊走了一群乌鸦。
那种可怕的刀法在冯贤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烦躁地晃了一晃脑袋，却没办法让他得知个中一二。
也许青青知道些什么吧。
“青青，到底典锋是个什么人？”
“……”
“我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不方便对我说？”
青青久久无法启齿，只是用糯米般白的牙齿咬着因为惊恐而变得灰白的唇。冯贤怕让这个少女受惊，于是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树上，打在大地上，却没有一点嘈杂的感觉，反而让二人在其中慢慢舒缓下来。冯贤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些连绵不绝的雨水有点像典锋的刀，钝钝的，不甚锋利，却逐渐地消磨着周围的一切，包括时间。
对付这种人，应该要速战速决吧。
冯贤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青青从沉默中惊醒过来。
过一会儿，青青往前挪了一挪，突然靠着冯贤的胸膛说道：
“不可以告诉别人啊！尤其是我母亲。”
“嗯！”
“好吧，”青青像要决定什么似的，深深地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呼出，“我母亲这个人很虚荣、浪费，光是做药材，根本不够生活的，况且可能你也知道了，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不可能会有那么多处的房产。”
“嗯……”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我却有一个很好的继父，真的很好……我母亲以前穷困时，常常帮人洗衣服来挣钱，后来母亲认识了我的继父，他让我们在城里面住上了大房子……还出钱给我们做药材生意……他对我和我母亲都很好，我一直当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你继父是城里人吗？”
“是个流寇头子！”
青青眼中充满得意神色。
“他的武功很高，后来收留了从鲜卑军队里逃出来典锋，典平两兄弟……”青青身体抖个不停，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没想到他们两兄弟竟然暗通官府，把我的继父出卖了！他们也想当山大王！”青青连眼睛都红了，“第二天我就已经看到继父的头……”
“咦？被杀？”
“……”
她以眼神代答，眼泪也就这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这个小姑娘虽然身材娇小，但是说话老成，看不出只有十五岁。而且有时候动作快得令人称奇。冯贤一时之间，虽然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但是看到眼泪从她那上了胶似的浓密睫毛中不断流下来，突然有一股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想必这个小姑娘没有受过正规的教养。她一定认为父亲流寇的职业，就是最好的职业了。而且，她母亲也一定灌输给她，为了填饱肚子，当小偷和强盗的勾当，也是正当职业的观念。
经过漫长的乱世，流寇不知何时已从一开始的反对统治者暴政的血性农民，变成苟且偷生、不知生命意义的流浪汉了。而人们也不以为怪。在战争时，夷族军队利用他们到敌方放火，散布谣言，也奖励他们去偷敌营的马匹。平时空闲，他们就去洗劫战后的尸骸，或要逃兵脱光衣服，或是把捡到的头颅拿去领赏。反正花样很多，只要有战争，就可以自甘堕落，白吃白喝个一年半载。
淳朴善良的百姓，一旦战争靠近村落，就没法下田劳作，也没法到城里卖东西，手停口停，也只好去捡些残留物品，得到便宜后，便会食髓知味。
如此一来，有的流寇索性拉起一群人，称兄道弟，严密地保护自己的地盘。如果知道有人侵犯到他的地盘，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一定会用残酷的私刑来维护自己的权利。
冯贤看着怀内偷偷饮泣的女孩子，竟然无所适从。他浑身凉凉的，已经湿透，无情的雨水却还在不停地敲打着他，仿佛在催促着他，去保护怀里的女孩。
雨下得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感觉，也让冯贤感到无比的烦躁。青青的身体变得越发冰冷，看来是受了风寒了。
冯贤心里暗暗害怕，青青刚才哭了那么久，身体已经几近虚脱了，再加上被雨淋到，很容易就会病倒。冯贤摇了摇青青，才发现她已经昏了过去。
——我真是糊涂！冯贤暗骂着自己心思不够细腻，但是对于眼前的事情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真是笨！冯贤一边自责，一边把青青抱起，奔入雨中。
——败了，败了。我居然因为典锋忘掉了关心青青。
半睡半醒的青青不停地抓着冯贤的衣襟，却咬着自己的嘴唇，究竟是什么样的梦魇，让她如此恐惧？冯贤不由得生起了怜悯之心。
为什么我总是缺乏那种力量，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只是听到了声音，看到了刀法，就吓得忘了那么多东西？！冯贤越想心里面越不舒服，一边大吼，一边不停地向前奔跑。他的吼声是那么的大，却又那么的无力，在雨幕的包围下，连离冯贤数步之遥的地鼠也没听到，优哉游哉地从灌满水的地洞里爬出来，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在狂奔，在呼号。
回到胡氏的房子里，首先看见的是门口的一大滩血。
也许原来没有这么多的血，只是雨水和血混在了一起，但是冯贤看到了那红色的液体已经感到毛骨悚然。
脸色发青的胡氏看到了冯贤抱着青青进来，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青青，你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女主人的眼神和声音从未如此严厉。冯贤愣住了，小姑娘则对母亲的情绪非常敏感。心里一震，立刻从冯贤的臂弯里跳下，红着脸，向屋里跑去。
胡氏看了看愣在一旁的冯贤，摇了摇头，又小跑着追上青青，拿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接着又是一顿训斥，然后走到后屋煎药去了。
该不会是王莽有什么事吧。冯贤看着胡氏的背影，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