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宸阳宫里,众人都已散去,原本有些拥挤的正殿忽然空寂下来,只剩下满地的奏章跟门外依旧跪着的蓝袍男子。言渊单手支在桌案上,扶着额头,一脸的倦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旁的羊绒垫子,言渊微微皱眉,依旧是单手扶额,冲外面还在跪着的蓝袍男子低声喊道:
“拂逸,进来。”
正在殿外默默流泪又不敢出声的的拂逸闻听此言,心里一阵激动,急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挣扎着早已麻木的双腿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进去正殿,抬头看着言渊脸色还是不好,谨慎的喊了一声:“殿下。”
“我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言渊头也没抬,嗓音依旧是以往的平板,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拂逸清秀的脸上面露难色,嘴巴张了又合上,反复几次,却最终不知该怎样开口。倒是言渊等了一阵子听不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着拂逸,开口,语气淡然:
“又没找到?”
“……”
“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你说我要你有何用啊,”言渊靠在靠背上,嘴角绽开标志性的完美笑容,语气依旧是那么淡然,“难道就是为了让你耍着我玩儿的?”
底下的拂逸听到这句话,又看到言渊脸上的笑容,脸色变得苍白,全身发颤,跪在地上:
“请殿下恕罪,臣下绝对、绝对不是故意要给您错的情报,这、这实在是臣下没有料到,才会、才会……”拂逸激动的语无伦次,结果身子一歪,晕倒在了地上。
其实,拂逸这么紧张,是有原因的。
作为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人,拂逸的每一次汇报都是非常紧要的,不能出任何差错。但是有时候出差错这种事情也不好说,总是是无法避免,只是什么差错不好,偏偏在前几天魔族叛逆分子生事这样重要的情报上出了差错。拂逸当时跟着言渊大老远的跑去据说要出事儿的地方,结果看到了一片红花绿草、莺歌燕舞的祥和之象,连魔族的半个影子都没有。
拂逸当时冷汗就下来了,机械的撇过头看向言渊。言渊像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美景,还伸手摘了几朵小花在手里把玩,看那神情,像是完全沉浸在这一片大好春景里了。
“你说的魔族叛乱分子在哪儿?”
“这、这臣下也不知……不知怎么回事,这、这……”拂逸看着言渊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身上不住的发冷,连说话都不利索。情报出了差错,那是大事儿。
看着拂逸一直在重复“这”,言渊转身幽幽丢下一句话:
“去跪在宸阳宫正殿外,一月,不许开口说话。”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他又停下,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跪到一月份,不是一个月。”
拂逸:“……”
然后的然后,拂逸就跪在正殿外默默流泪了。
所以,以上,便是拂逸异常激动的原因,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那天言渊会有空回来救晴黎了,真的不是特意的,是回来闲的没事儿干才去英雄救美的。
看着倒在地上的拂逸,言渊用修长的手指不重不轻的敲了敲桌案,道:“你要在这里躺着也行,只是记着,起来的时候去正殿外头跪着,三月。”
言渊起身,末了加上一句:“我是说三月份,照旧不许说话。”
倒在地上的拂逸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苍白,这次是真晕过去了。
晴黎双手抱膝,坐在回廊的台阶上。风送来一阵淡淡的玉兰香,绕着晴黎转了一圈去了别处,没有一丝留恋。晴黎把头搁在膝盖上,脑子里还不断在想兰沁的话。今天是那只小白狐狸,也就是雪儿的忌日,换句话说,今天也就是言渊当年差点被打死的日子,再换句话说,今天是言渊跟昭芸大婚但是逃跑去找狐狸的日子。
难怪他会那么生气,这样的日子是会让人不舒服的。
晴黎撅起小嘴,把手肘支在膝上托着小脸。
自己要不要去道歉呢?可是自己又不是故意的,所谓不知者不怪便是这个道理了,更何况言渊也很过分啊,当着那么多也是修仙的臣子们的面,一点儿也不给自己这个沧原帝姬面子,还把自己刚起好名字的小狐狸团子打跑,到现在也没找着。如此这般,道歉看起来也是多余的了。
晴黎想到这里,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不准备去道歉了,回去吃东西。但是刚迈开一步,晴黎忽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姑姑让言渊教自己术法,如果言渊因为这件事生气不教自己了,回去还是没有什么长进,不又得挨姑姑一顿鞭子么?如此看来,道歉又是很必要的了。
所以,道不道歉,这是个问题。
于是,晴黎开始纠结了。不过这纠结没过多久,小蝶急匆匆的跑过来了,支支吾吾的半天,晴黎也没听明白什么事情,就被小蝶拉着一路狂奔到离听雨阁不远的荷塘。没等她喘过气来,小蝶便伸手指着荷塘,语气急促:“主人,你看。”
晴黎抬头顺着小蝶手的方向看去,胃里头一阵翻腾。
团子死了,是被淹死的。白色的绒毛在还是一片残色的荷塘里显得那么扎眼,让人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泡的浮肿,眼睛还睁着,一幅惊吓过度的样子。
团子大约是跑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荷塘,这是小蝶的猜测,似乎事实也是这样。晴黎看着小蝶把团子埋在桃林里,有些难过。虽然买了团子回来不过几天,但她还是挺喜欢这只小狐狸的,活活泼泼的样子很像自己。本来以为把团子送给言渊,言渊还能好好养它来着,没想到现在……晴黎叹了一口气,总觉得是自己太鲁莽了,也不知道挑个好日子,惹毛了言渊不说,结果还害的团子被淹死。
晴黎有些头痛,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铃铛声,声音很轻,只有一瞬间,但晴黎却是实实在在的听到了。晴黎环顾四周,除了小蝶和满眼的桃花,没有任何人,更谈不上在哪里挂着一串铃铛。
难道又是兰沁,上次也是这样在水里吓自己的。晴黎又仔细看了看四周,依旧是没有人影,她忽然想起兰沁从自己那里走后出宫了,不在。也不可能是凝阳,他午膳过后被云华神君叫回去了。晴黎挠了挠脑袋,心想自己大约是听错了,看来这两天是该好好休息一下才对。
晴黎叫上小蝶回去,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听到了那阵铃铛声,晴黎没有在意,只是揉了揉耳朵,继续向前走。没人发现,晴黎发髻上插着的凝阳送的沉香花玉簪,亮了一下,是极淡的青色,之后便归于沉寂,只有不远处停在树上的雀鸟看到这奇怪的光,歪了歪小脑袋,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别处。
晚膳时分,晴黎出去了一趟。也许是言渊发了火的缘故,晴黎一路上看着宫里所有人说话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走路也是急匆匆的。半路上还遇见了昭芸,她似乎是刚从言渊那里回来,脸色不太好,看见晴黎先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来又不知为何冷笑了一下,气冲冲的走了。晴黎莫名其妙的看着昭芸远去的背影,嘟囔了一句“有病”,然后让小蝶先回去,自己去趟宸阳宫。从刚才昭芸的反应来看,言渊还没有消气,晴黎在一瞬间自责感爆满,看来今天是一定要道歉了。
晴黎忐忑不安的跑到宸阳宫的时候,看到拂逸还在正殿门口跪着默默流泪。看到晴黎,拂逸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依旧是用手比划着让晴黎救救他。晴黎苦笑了一下,现在她自己都难保了,怎么给他求情。转身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探头看了看,言渊不在。内室里有光,估计是在里面。晴黎刚迈了一只脚进去,又退了回来。思索了半刻,恢复了九尾灵狐真身,用小爪子把门再打开一点儿,轻手轻脚的跑进去。
这边言渊正靠在软枕上用手揉着脑袋,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正在挠着自己靴上花纹。他低头看去,发现一只小白狐狸,正在用小爪子不停地挠自己的靴子。细看之下,言渊才认出那是晴黎。其实晴黎的真身跟雪儿没大体有什么区别,除了晴黎会说话外,唯一的区别就是晴黎头上有一小撮银色的毛,大约是遗传的沧原神君。
“你做什么?”言渊提起晴黎,皱起眉头。晴黎瞪着黑黝黝的小眼睛,心一横,从言渊手里挣脱开,一跃跳到言渊怀里,嘴里嚷着:“我今天惹着你了,我向你、向你道歉,你不是说我长得像雪儿吗,那作为补偿,你就把我当成雪儿好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对!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只有今天这一次啊,过期不候!”
言渊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看上去满脸不情愿,但是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小白狐狸,嘴角一扬,终于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晴黎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自己这次可是做了多大的牺牲啊,这人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许笑了!”
见晴黎急了,言渊止住笑,低头看着晴黎,抚了抚她柔顺的皮毛,眼神是那样的深邃,让人捉摸不透。晴黎第一次发现,言渊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感觉身体一轻,言渊抱起她,慢悠悠的朝床榻走去。这下晴黎是真急了,挣扎着打算从言渊怀里跳出来,却被言渊一把抓住,晴黎挥舞着小爪子,嚷嚷着:“我只是、只是让你感觉一下雪儿还在身边,你不、不要想歪了啊!”
“想歪了?你不是说让我把你当成雪儿么,我是听你的才这样做的,雪儿在时,都是这样。”言渊的笑看起来魅惑,拽着想要逃跑的晴黎,和衣躺在床上,将晴黎圈在怀中,闭上了眼睛,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晴黎愣了一会儿,动了动小脑袋,用黑黝黝的小眼睛看向言渊,言渊像是睡着了,闭着眼睛,睫毛偶尔动一下。晴黎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睡觉,就是小的时候父亲母亲也没有抱着自己睡觉过,更何况这次还是一个男人。晴黎觉得浑身不舒服,脸也有些发热,好在是九尾真身看不出来。
晴黎用小爪子推了推言渊的胳膊,推不动,又试了试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结果失败了。言渊把自己抱得太紧,根本出不去。晴黎挣扎了一番后,彻底就放弃了,红着脸贴在言渊胸口,能很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声。时间久了,晴黎有些困了,周围若有若无的白檀香不断地往她鼻子里钻,像安神香一样,让人觉得安心。晴黎眯着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很快便发出了匀称的呼吸声。
殿外,风吹落了一树的海棠,花香伴着吹来的风,绕过还在默默流泪的拂逸,和着月光,飘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