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冷画屏?翻开自己写的回忆《向日葵》,扉页的这句话又勾起绮莲对于无限往事的回忆,过去的一幕幕如风如雨如雾般涌来。他站在她面前,他的身影挡住了所有的阳光,她只能看到阳光洒在他身上,那金色阳光勾勒得他如梦如幻,她就那样安静地为他缝上衣掉下的扣子,一针一针,针线在他那黑色的夹克上来回穿梭,那一刻,似乎周围的空气都是凝固的,她突然听到了一个叫爱情的人在灵魂深处叹息:“真想就这样站成永远,就和他从此老去,一直到地老天荒。”画面变换,他和她背对着坐在地上,她说:“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了,你不用说什么,我都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懂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曾经爱过你,然后,我会消失在你的生活里,放心,我懂,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放心,我想消失,你们谁也不会找到我。”背后是可怕的沉默,这个结果总比彻底地撕破脸皮的好吧,绮莲心里想着,竟是无限的伤感,不是我能够消失的那么彻底,而是,哪怕我消失了,你也不会去找,这一切,在你的眼睛里我早已经读到了结局。
想下笔,手中的笔愈发沉重,那一晚的诀别,如在昨日,却始终在心里,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一个愈合不了的伤疤。似乎,伤口一旦揭开,就会血流不止,直至整个心房血肉模糊。捂着胸口,绮莲却下笔无言。
“绮莲姐,我回来了,这群当兵的太有意思了,要不是他们班长回去下令让他们去休息,这会儿我还回不来呢。章班长说要跟你聊天,你们聊什么了呀?”许飞一进门就叽叽喳喳个不停,绮莲写不去,索性丢了笔,合上本子,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快捂捂手吧,外面冷。”
“嘿嘿,倒不是特别冷,和他们在一起挺热闹的。姐,你和那个于峰什么关系?看你们挺熟的呀,他还跟我打听你的事。”许飞凑到绮莲身边神神秘秘的说。
“朋友,普通朋友关系。你快睡吧,明天还要早点儿起拍点儿照片。”绮莲一边铺床,一边说。
“好吧,你不说,我也不多问了,不过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呀,可以考虑考虑,还有那个章班长,要不我帮你牵牵线?”许飞捧着杯子,跟在绮莲后面走来走去,不停地说。
“行了,丫头,你先把自己从狼群里解救出来再管我吧,自从你下了车,那群兵眼都直了,偏偏你自己还不知道,和他们玩得这么起劲儿,我告诉你吧,你这就是与狼共舞,还是群狼。”绮莲打趣她,“先解救这小姑娘吧,别管我这孩儿他妈了。好了,你赶紧睡吧,我还要把今天的照片看一遍,把他们的故事写一写,你安静地睡,别再打断我思路了。”绮莲故意强调了“孩儿他妈”这个词,又借工作把许飞推开。
“好吧,我睡了,不过你有时间好好想想我说的事。”许飞不肯罢休。
“嗯,知道了知道了,赶紧睡吧。”
就在绮莲思索怎样给叶子和林刚写故事时,有两个人也是辗转反侧。章林走出自己的房间,走进营房,听到周围都是重重的鼾声,走到于峰的床铺前,轻轻推了他一下:“睡了吗,疯子?”
于峰睁开眼睛:“没。”
“聊聊?”
“好!”
两个人摸着黑走出营房。“给。”章林扔给于峰一个酒袋,“林刚知道我好这个,让他媳妇专门带来的,专门用大米酿的。”
“这可是你带的头助纣为虐了。”于峰接过来饮了一大口,“可是我喜欢。”
“知道你这几天心情不好,特意给你留的。”
“谢了,”于峰又饮了一大口,递给章林,“你也来点儿?”
“不想说说?”
“什么?”
“你知道的。”
“我和绮莲?”于峰抢过酒袋,又猛灌一大口:“她一直让我叫她姐,一直叫我小屁孩儿,我以为上了昆仑就能改变着一切了,但是,似乎我在她心里一直都是那个小她三岁的弟弟,等到她终于看到我的改变,我们已经都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她的心里已经装满了别人,而我也应该去践行对于另一个女人的诺言,她说得对,我们回不去了,一切都晚了。”
“她爱着别人?她已经有了别人了吗?”
“还有和他的孩子。确切的说,是她自己的,他似乎不知道。”
“难道她还是一个人生活?”自从绮莲踏入这个营房,章林已经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寻常,他能感觉到她偶尔皱起的眉里,必定隐藏着一个很深的故事,这个故事他无从听说,但却能感觉到不是令她快乐的故事,她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她的不简单也不仅是把紫甘蓝变成牡丹花、办一场蔬菜婚礼那样简单,这个女人身上是有一种生命力的,就像开在雪域之上的雪莲花。
“许飞说是,她一直一个人带着孩子。”
“那你忍心看她自己受苦?我想你是不忍心的。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不会让我插手的,我也没资格再去插手了。如果说他是她的一场回忆,那么,我连一个回忆都不是。或许我成长的太晚了,如果七年前的我是现在我的样子,我想,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一切也会不一样。”
章林还想问什么,可是,看到于峰这个颓败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咽喉,怎么也说不出来。看到天已经微微亮,章林拍了拍于峰的肩膀,起身进了自己的屋子,于峰把空酒袋扔给他,也起身进了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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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夜,在东方放白的时候,绮莲终于写好了叶子和林刚的故事,以及配给每张照片的文字。绮莲穿上羽绒服,走出去,抻了抻发紧的身子。山上的空气格外清新,没有鸟鸣,营地里静悄悄的,还没到起床的时刻,战士们还沉醉在最后的睡梦里,只有远处传来巡防军人“簌簌”的脚步声。岗楼的灯光逐渐湮没在渐明的天地里。绮莲伸了下胳膊和腿,转了转腰,权当短暂的休息。来这里好几天了,绮莲还没机会好好打量这里的清晨,再拍几张照片就要回去了,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机会登上这座山了。想到这里,绮莲忍不住返回屋里拿相机,拍下这里与众不同的风景。岗楼上,那孤独的背影独自站成一道风景,掩映在茫茫天底下,在这巍峨的高山上,更显挺拔;皑皑白雪中,那矮小的营房,成了唯一温暖的心脏……
于峰拉开门准备去岗楼换岗的时候,正好遇上绮莲拿着相机兴奋地往回走。经过那一天晚上,两人再次见面还是有些尴尬的,他下意识地关上了门,犹豫了下,终于鼓起勇气,拉开门,笑着说:“早,绮莲——姐。”这个“姐”字明显是刻意加上去的,那刻意背后隐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早,弟。”绮莲的刻意则更加明显。也是,当两个人从无限可能,变成了绝无可能,大概最好的结局便是硬拉回原位,刻意摆开距离吧。
“那,那我去值班了。”于峰吞吞吐吐地说。
“嗯,快去吧,注意安全。”绮莲笑了笑。语毕,于峰立即逃也似地转身离开。
在征得了章班长的同意后,绮莲为每个戍边的战士拍了张照片。绮莲打算把这些照片连同叶子和林刚的结婚视频一起放到网上去,就算给战士们的征婚启事,这也是绮莲这次昆仑之行受到的最大启发,也是这之后最想做的事。叶子和林刚的故事写好了,故事的名字就叫《昆仑山的爱情守候》:遇见你,在有雨的午后,你撑一把伞来到我面前,从此为小叶子支撑起一片晴空。你说,好男儿志在远方,你要去遥远的昆仑山,守候那一寸疆土,从此我们的爱情成了遥望,如雪山悬崖上抖动的雪莲花,只是一种遥远的绽放。有人说,放手吧,相互依偎的温度都难以维持爱情的盛放,爱情,是一件脆弱易碎的奢饰品,需要彼此燃烧的温度,哪能低挡得住四千米海拔的冰寒?可是,我愿意守望你,就如同你守着国。有了爱,这冰雪里依然可以开出美丽的雪莲花,我们的爱情伫立在雪原之上,在海拔四千米的地方,却不曾缺氧,没有鲜花的婚礼,胡萝卜也能盛开成玫瑰花,紫甘蓝也能绽放成富贵的牡丹花,头顶着菜菜叶叶,我依然是你美丽的新娘,我们的爱情接近现实,却依然可以浪漫。
绮莲依次选择了几张照片插入其中,一张叫做《爱的守望》,叶子一袭白色及地婚纱,踩在白雪上,手捧捧花,凝望着远处的岗楼,岗楼上林刚端着钢枪,一脸坚毅。一张叫做《不舍得放开你的手》,叶子背离林刚,林刚紧紧拉着叶子的手,叶子不忍地转过头看着林刚。另外还有几张相互依偎的照片,两人脸上的幸福感不需雕琢,脚下放着的是开得正灿烂的牡丹花。
只是等到给小伙子们插广告的时候,绮莲犯了难,想了很多词都被她一一否定。“就叫男人的等候吧,正好和叶子他们的爱情守候想协调。”看着纸上被涂掉的字,章林忍不住打断了绮莲的发呆。
“挺好,还挺幽默的。”绮莲突然发现章林也是个挺有趣的人,没想到在这孤独的大山上,还能有人保持这样的幽默感。
“战士们有些信想要你帮忙带下山去,看到叶子和林刚结婚他们多多少少都想家了。山下的车一个月后才来,他们有些等不及了。”章林有些面露难色,已经够给她添麻烦的了。
“是,首长!保证安全送到。”绮莲学着小战士的样子给他敬了个不规范的军礼。
“嘿嘿,”章林被她逗乐了,不过一瞬间,又严肃起来,“疯子下午去岗楼,他说自己要走了想多替兄弟们值个班。”
“嗯,我明白。”绮莲大方的一笑,她怎么会不知道,于峰想借故躲开她,他不想见她,她能理解,她想,最好他能彻底把她从记忆中抹去,如果这样他能好过一些。
但是,绮莲不知道,当她和战士们挥手告别时,于峰在岗楼上向她庄重地行了个军礼,目送她的离开,他泪流满面,并不是他再也不想见她,只不过,他还没做好跟她告别的心理准备。给我时间,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弟弟的,于峰在心里默念。
绮莲从不知道,在她这株向日葵为了她的太阳开得绚烂时,有一朵雪莲花正在雪山之上为她静静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