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绮莲用药棉蘸着药水轻轻涂在章林肿了的半张脸上,老爷子下手够狠的,不多久章林的脸就肿起来了。
“不疼,我没事,这才哪到哪啊?”章林故作轻松地一笑,却扯痛了那半张脸,疼得直吸冷气。
“不好意思啊,实在对不起你,让你替别人挨了顿打。”绮莲的神色黯淡下去,这么多的债,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偿还了,自己受罚也就够了,还平白无故地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除了一句苍白的对不起和继续为他擦药,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能弥补心里对他的愧疚。
章林是懂绮莲心里的想法的,他明白她那样一个人现在心里肯定充满了愧疚和不安,他尽量扯下在昆仑山上的威严,假装疼得很难看,为的就是绮莲能开怀一笑,忘记刚刚的不快。说实话,一个平时那样严肃的人,疼得“嘶溜嘶溜”直吸冷气的样子真是滑稽可笑,他的演技不是一般的好,可是,绮莲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那忧愁的背后,不是一个笑话就可以解开的心结。
“我倒觉得挺值得的,也觉得老爷子没有打错人。”章林卸下刚才的滑稽,一本正经地说。
绮莲的手顿在半空中,保持给他擦药的动作,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因为,我就要拐走他的女儿。”章林看着绮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绮莲的意识突然清醒了,她似乎突然知道了章林想要说的内容是什么意思,那一刻,她心里冒出一个想法——逃。可是章林早就洞悉了她的内心,他比她快一步。章林握住绮莲为他擦药的手,认真而且小心地说:“绮莲,我喜欢你,从你上昆仑的那刻起,而今愈发强烈,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你早已经成了我心里开的那朵雪莲花,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他那样难得的轻声细语,他那样小心翼翼地说,似乎怕一个不小心的高音阶会吓到这个眼前还处于恍恍惚惚状态中的人。
绮莲尴尬地抽出手,那样的一个瞬间,她的心里是有些悲凉的,他那样的语气,似乎有些恳求的味道,可是她怎么配那样好的一个他那样的恳求?这样一个她,早已不配得到任何一个人的爱了,爱情早已经是她不敢奢望的繁星,纵然美丽,却早已是可望而不可即了。她早已在心里认定,她这样的一个女人不配得到幸福,不配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垂青。虽然,听到这样一番话心里并非平静如水,但是,她还是理智地说:“对不起,章林,你不了解我的过去。你先休息会儿,我要出去帮忙做饭了。”绮莲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害怕看到他的眼睛会心软,这样的心软是会毁了他的幸福的。说完这番话,绮莲转身离开,那种离开也有了一种逃跑的味道。身后,章林却意味深长地笑了。
绮莲打开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下脸上的表情,才走出房间。路过院子,正好看到思思和她爸爸在嬉闹,思思爬到老爷子的身上,抻着老爷子的胡子,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一进门就看到她妈妈一个人在那里忙碌着,就问:“妈,我妹妹呢?”她妈妈一边忙着切菜,一边说:“去接你姑姑他们一家了。”正说着,思思从外面跑进来,绕过绮莲,缠着绮莲妈妈的腿:“姥姥,我要吃那个。”踮着脚,小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花生米。“小馋鬼,是不是又是姥爷派你来的?拿去和姥爷一起吃吧。”绮莲的妈妈刮了下思思的鼻子,把小半袋花生米递给他。思思就依偎着绮莲吃起来,绮莲弯下腰,对思思说:“思思,去,出去和姥爷玩吧!”“姥爷在和爸爸下棋,让我进来玩。”思思边吃边说。绮莲走到厨房窗户,往外望,老爷子正和章林下象棋,老爷子一脸的得意:“小子,三步不出車,就是死車,看来你的棋艺还是略输我一筹啊。”章林笑了笑:“老爷子,骄兵必败,你可别小看我的实力啊。”说着隔子落了一个炮,老爷子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烟圈:“好小子,这马上就成连环炮之势了啊,不过还没成定局。”说着他拿起象,跳到将军面前。“舍象保将啊,不过还没结束。”章林狡诈地一笑,把車提出来。“你小子是想用一个車和一个连环炮对我形成夹击之势,可惜,我不能让你成了。”说着跳马形成拦截之势。绮莲看着院子里这一老一壮,忍不住会心一笑,果真都是当过兵的人,这么容易就忘记刚刚的不快,还能化干戈为玉帛,这里面竟然有了种高山流水、惺惺相惜的味道。已是初夏,院子里那两棵枣树也已经长满新绿的叶子,阳光透过叶子,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斑,一阵微风吹来,斑斑点点摇曳生姿,整个小院就变成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般。听着院子里叶子沙沙的声音,以及老爷子和章林下棋时偶尔的交流,帮着妈妈在厨房里洗菜切菜,一边做一边说小时候的一些事,村里的一些家长里短,谁家谁过世了,谁家添了小孩子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突然,院子里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舅,我大姐呢?”“胜子来了啊,你大姐厨房帮忙呢。你妈和你爸来了吗?”老爷子头也没抬,对于这个外甥他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从几个月开始就在他们家长大,因为胜子和绮莲的妹妹年纪相仿,所以绮莲每次看孩子就一起看他们俩,时间长了,这孩子就变成这个家的一份子了。男孩子却早已经飞奔到厨房,只留下一个尾音在身后给他舅舅回答:“在后面呢,我二姐一起着。”绮莲正在洗菜,听到声音赶紧放下手里的菜,擦干手往外走,还没出厨房门,就被闯进厨房的胜子抱住:“大姐!”除了这句,他竟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毕竟是个小孩子,虽然几年没见,长成了个男子汉的样子,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在绮莲面前长不大的男孩子,那个和妹妹抢着让她抱的弟弟。不知道是不是异性相吸的缘故,这个表弟和她的感情竟然比她和妹妹的关系还要好些,有些时候,她忍不住要想,或许她和表弟才是亲生姐弟。由于一路着急跑来,他还有些喘着粗气,气息洒在绮莲的头顶上,热气温暖了绮莲的思维,绮莲拍了拍胜子的后背:“好了,好了,来,让大姐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绮莲慢慢打量着她的表弟,时间真是个神奇的刻刀,表弟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长高了,长得有些男子汉的气息了,她一边看一边微笑着说:“不错,不错!”“姐,你笑什么?”胜子有些不好意思。“变化挺大的呀,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喉结长出来了,声音也有男人的味道了,个头也长了不少啊,比你姐都高了。”“那必须的呀,必须比你高啊。”胜子说着把手拂过绮莲的头顶,平移到自己胸前,做了个比身高的动作,“姐,我怎么感觉你的海拔缩水了呢?是不是我姐夫虐待你,不让你吃饱啊?”“臭小子!”绮莲忍不住抬起脚,假装去踢他的小腿。“不过,我能保护你!”绮莲还沉浸在与他的玩笑中,他却一本正经起来,那张脸一旦严肃起来竟然有了种棱角分明的冷酷,可是这种在绮莲眼里还是有些孩子气的可爱,她忍不住笑了,然后踮起脚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妈妈,他是谁呀?”刚才还在缠着外婆吃东西的思思,看到妈妈和一个男的这样亲密,忍不住跑过来,缠着妈妈问。绮莲蹲下来,抱起他:“思思,叫舅舅!”“舅舅!”思思倒是不畏生,很听话,让叫人就叫。胜子一把抱过思思,把他举过头顶,又放下来,就这样逗着他玩,绮莲分明看到了父亲以前抱着胜子玩的样子。
思思是应该得到这么多的爱的,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看着一家人围着小思思转,她突然有了种后悔的感觉,后悔这么久才回家,后悔没能让思思早点得到这本该属于他的世界,这些本该属于他的爱。原来,是她一直剥夺了思思幸福的权利,只是希望,这一切来的还不是太迟。想想这一切恍惚如梦,昨天还在纠结要不要回家,今天就回来了,看看爸爸、妈妈、姑姑、姑父、妹妹、弟弟……重新走进自己的世界,有种置身梦里的感觉,跟他们说着的话竟也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幸福得不真实。绮莲就这么哭哭笑笑地接待了一个又一个的亲人,等到一家人坐到一起,她已经痴痴傻傻地不知道什么好了。
“丫头,这些年过得好吗?”她的姑姑打小就很疼她,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见了面,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我挺好的,姑,真的。”绮莲努力笑着回答。“那,怎么不回来?”姑姑很严厉地问她。疼她,并不是时时宠溺着她、事事由着她的性子来。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这是每个人想问而没问出口的问题。绮莲沉默着,她突然不想说那些谎言了,觉得累了,这些年一直活在谎言里,真的累了。章林看绮莲一直不说话,端起酒杯来,打圆场:“姑,是我的错,都是我当年非得上昆仑,她怀了孕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说。这杯酒我干了,算是给您们各位长辈赔罪,这些年绮莲也一直想回来,是我固执非要待在山上,她自己就更没办法回来了,归根到底,一切都是我的错。”章林一口气灌下一杯酒,见章林这么说,众人也不再好说什么,只是附和着说:“我们家丫头跟你不容易,好好待她。”确实是,木已成舟,除了祝福,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