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医院的窗,绮莲见到了孙浩翔,那个平日里充满阳光的男人,此刻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头上缠着白色的纱布,鲜红的血氤氲出来,他紧闭着眼睛,周身插满了管子。看得绮莲心里一阵阵绞痛,这是怎么了?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是?”看到绮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身后的老妇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哦,我是翔子的大学好友。您是?”绮莲边擦去眼泪,边说。
“我是浩翔的妈妈,谢谢你来看他,这孩子,哎!”老太太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儿子躺着的方向,有些发木。
“阿姨您好!我叫绮莲,出差路过这里,听到他出事了就过来看看。这是我儿子,思思。思思,快叫孙奶奶好。”绮莲有些慌乱地把思思从自己身后拉出来,推到老太太跟前。
“孙奶奶好!”思思黏在绮莲身边,怯怯地喊道。
老太太眼睛一亮:“像!真像!我一直以为思思是哪个姑娘的名字呢,原来如此。你就是思思啊?今年几岁了啊?”老太太蹲下来,伸出胳膊想要抱住思思。思思下意识地挣脱她的怀抱,躲到绮莲身后,抬头看着绮莲,绮莲对他点了点头,鼓励着他,他才缓缓开口,伸出五个手指头,小声地说:“我五岁了。”
“阿姨,我想进去看看翔子。”绮莲哽咽着说。
“丫头,去吧,他等着你们娘俩儿呢。”老太太经历过大风大浪,这些突如其来并没有打乱她,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绮莲从老太太的言语中知道一切都被她识破了,是的,有什么能逃过一个饱经风霜的老母亲的眼睛呢?但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说出真相,只是在情感上有了些许亲近。但即便如此,绮莲仍保持着冷静和理智,她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访客,于是礼貌地回敬道:“谢谢阿姨!走,思思,跟妈妈进去看叔叔。”思思乖巧地牵着绮莲的手,紧跟着她进了病房。
站在床边,绮莲泣不成声:“翔子,你好起来吧,你还有老妈妈和晓丹,你忍心看到她们为你难过、为你担心吗?还有明义,他现在不知道多后悔和你去喝酒。你真懒,躺在这里躲清闲,让我们为你担心,你是不是又想逃课?你这个样子我可是看不起你了。赶快起来,翔子。翔子,我是绮莲,思思我给你带来了,你睁开眼睛看下呀。思思,快叫叔叔起床,就像平时妈妈叫你起床那样。”绮莲哭泣着把思思推到孙浩翔的病床前。思思怯生生地拉住孙浩翔的手:“叔叔,我是思思,起床了哦,太阳公公都起床了呢,妈妈说赖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思思,是思思来了,孙浩翔感觉自己在一片向日葵前,阳光沐浴在大片的向日葵上,一个孩子笑着跑向他,叫着“爸爸”,那个孩子有着绮莲一样的眸子,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两弯月牙。思思,他在心里叫着,向着孩子飞奔过去,思思却躲到了大片的向日葵中,不见了。“思思,思思,爸爸来了,你在哪里?”他着急地喊着。一转身看到绮莲,她仿佛还是六年前的样子,她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手里拿着的手机发出微弱的光,她跑了很远的路,终于在一处断崖发现了绝望的他,此刻她已经是气喘吁吁,胸口上下急促地浮动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我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目光里满是自信和坚定。他感动了,走过去,她却不见了,幻化成漫天的花瓣,明黄的向日葵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地上的积水里,溅出一朵朵水花,像大地的泪水,晶莹冰凉。他正在发呆,绮莲竟又从她身后走来,抱着个婴儿:“这是思思,你不会要他的,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我会带着他远远地离开。”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决绝,他想伸出手抱住孩子,却有个声音制止了他:你不能要这个孩子。他问:“为什么?”却没人回答。于是他看着绮莲抱着孩子越走越远,等他们快要消失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思思的声音,他叫他“爸爸”。他转头,思思正伸着手等着他抱,他忍不住把手伸过去……
绮莲擦干眼泪,正看到孙浩翔的手指头微微动了下,似乎要抓住思思,思思愣在那,不知所措。慢慢地,孙浩翔的眼球滑动几下,似乎要努力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嘴里费力地挤出两个字:“思……思……”思思吓得躲到绮莲身后,而此时,绮莲竟也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是惊是喜。过了一分钟,才终于清醒过来,连忙跑出去,激动地喊道:“医生,医生,他醒了,他醒了。”门外的老太太听闻也立刻喊医生。一会儿工夫,屋子里挤进一群人,医护人员忙着检查,老太太和王晓丹紧张地依偎在一起,王晓丹紧紧地攥着老太太的手,赵明义和他的其他几个哥们都紧张地看着孙浩翔,在一旁默默地说:“翔子,坚持住!”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孙浩翔身上,没有人注意到绮莲的离开。再没有一个时刻让绮莲比现在这样想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不好,她难受,她从来都见不得他不好。她后悔了,当初就该求着他,求他让自己留在他身边,哪怕利用思思把他拴住,如此这般,今日她便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他被谁照顾,她都是那么的不放心。可是,他竟然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她,从王晓丹搀扶着老太太进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王晓丹微垄的小腹,她就明白了,现在,于他,自己只不过是个外人,他们才是一家人,他最需要的不是自己,即使他需要思思,也只是暂时的,有一天他有了晓丹的孩子,思思只不过是像自己一样地被他遗忘。此刻,除了离开,她别无选择。而这次,是彻底的,离开。
入夜,思思安静地睡了,小家伙只知道明天要出远门,却不知道这次离开是一去不复返,他再也见不到他的云珊阿姨、赵爸爸、锦儿妹妹、薇子阿姨和他们家的小弟弟。可是,他知道妈妈去哪,他就想去哪,因为,妈妈就是他的家。
绮莲见思思睡着了,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台灯,准备写信。这时候,电话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绮莲迟疑着接起电话:“喂,您好!请问您是?”
“你好,是绮莲吧?我是浩翔的妈妈。浩翔已经醒了。”电话那边老太太的声音有些疲惫。
“嗯,我知道,我问过明义了。替我问他好。”绮莲心里有些嘀咕,她实在不知道孙浩翔的妈妈为什么打电话给她,为了孙浩翔?可是孙浩翔已经醒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医生说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只要静养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
“哦,那就好,您也劝着他点,以后别喝这么多酒,喝了酒就别开车,太危险了。”绮莲有一大堆的话想罗嗦他,像当年那样,说到一半,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关心的有点过。
“嗯!嗯!”老太太却没有去挑明这些,话锋一转:“我知道这样说很唐突,思思是浩翔的孩子吧?他和浩翔小时候真的很像。”老太太听了绮莲对浩翔话里话外的关心,更加笃定了心里的想法。
“嗯,是,思思是他的孩子。”早就想到了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绮莲索性挑明了讲:“他或许承认,或许不承认,都没有关系的。我明白了您为什么打这通电话,我明白他现在有妻子家庭,也知道他们过得很好,您放心,我不会打扰他的生活的,以前他单身的时候不会,现在他有了家庭,我更加不可能。”绮莲像一只刺猬,立马竖起了所有的刺,准备防御。
“丫头,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说一句谢谢,我想这是浩翔一直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老太太在那边和蔼地说。
绮莲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是自己紧张过度了,不由的一阵尴尬:“不好意思啊,阿姨,我紧张过度了。我没想过让他感谢我,我要的不是他的感谢,从来都不是,一直都是我自愿,他毫不知情。”
老太太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绮莲见老太太那边突然没了声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老太太出了什么事,紧张起来,对着电话连叫几声:“阿姨,阿姨,您还在吗?”
“嗯,我听着呢,我有个不情之请。”老太太吞吞吐吐地说着。
“您说,阿姨,我能做到的肯定会尽力去做。”
“以后能带思思常来让我看看吗?我不和他们说,这是我的手机号,咱们单线联系。”以前是不知道,但是自从知道了有思思这么个孩子,老太太就不能不管了,况且思思那孩子,她瞧着也着实喜欢。
“呵呵,好,没问题,我尽力吧。”绮莲不忍心拒绝一个老人家的请求,况且让思思多一个人爱,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你也早点休息吧,我也累了,谢谢你能通情达理。”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疲惫了。
“嗯,那您早点休息。”
挂掉电话,绮莲开始写信:
亲爱的云珊、明义、林薇姐:
我走了,我想过另一种全新的生活,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的照顾,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会过得很好,不要担心我,你们也要好好生活。
珊,我知道这些年那些钱都是来自于他,我这么聪明,早就猜到了,那天我喝醉后,你说的话我全听到了,证实我猜的没错。他不爱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自愿,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你别再怪他。既然我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就不想和他有半点瓜葛,那些钱,我打到你银行卡里了,帮我还给他吧,就说一个故人的欠款。让他安心养伤,请他放心,这一次,我会消失得更彻底,他不用担心我的突然出现破坏了他的幸福。锦儿,替我好好养着,长大了给我们家儿子当媳妇。
林薇姐,对不起,以后影楼的事都得你自己忙活了,幸好有姐夫帮你。有需要给我发邮件,如果需要我写故事,记得把素材发我邮箱,我会尽力完成的,工资和分红记得给我哈,帮我打到银行卡里吧,这辈子我就指望着这些养活我了。哈哈,赖上你了。
珍重!不用找我
绮莲
2010年4月20日
第二天黄昏,绮莲把这封信塞到了影楼的门缝里,她相信明天一开门,自会有人看到。然后牵着思思,拖着行李上了出租车,夕阳的余晖把去时的路烘涂得很美,一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