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凌晨三点许了。
莫沉趴在昏暗的台灯下沉沉地睡着。
桌上是一本忘了合上的日记本,款式老旧,十分厚实,钢笔头指向日记开头的时间:2011.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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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窗外白雪皑皑,掩藏在厚重的大雪下的城市,殊不知,正在筛选着一个足以与世界相匹配的姿态来存活。
慕雪猛地睁开了双眼,立即往下铺张望,颦着眉头,依旧不见莫沉的影子。
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冬衣正准备下床的时候,瞥见了书桌前正熟睡着的莫沉。
直立在书桌上的台灯早已发不出光亮来了。
慕雪在心底里叹气着,不知李安肃有没有找到她,也不知昨天夜里她几时回的寝室。
下床后,慕雪随手拿了件毛毯小心翼翼地披在了莫沉身上,一向大大咧咧的她,此时动作却是无比轻柔,生怕不小心吵醒了莫沉。然后靠在莫沉身侧的书桌旁,仔细端详着眼前安静熟睡的人,不悲不喜的睡颜,平静得似乎不存在了一样。
多么心疼。
这样的莫沉,总归是让人无法疏离无法恨,不懂亲近不懂爱。
司楠回来,那就好了吧。
谁都这么希望。
“哎......”乔依伸了个懒腰,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来:“这天,终于是过去了呢!”
“嗯,又过去了。”静秋打了个温柔的哈欠,抱着枕头,揉了揉惺忪睡眼。
慕雪神经一抓紧,操起一副关公脸,扭过头朝两个还没回神的人低吼:“我说你俩能不那么大声吗?!”顺手指了指身旁熟睡的莫沉。
还真是太累了吧。
两人下一秒便睁开双眼,捂住一大早发出“嗯嗯呀呀”声音的嘴巴。
慕雪话音刚落,莫沉便皱了皱眉头,慵懒地睁开了双眼,才发现原来昨晚回来之后就在书桌上睡着了。
边上的台灯已经奄奄一息的模样。
“怎么了?”莫沉揉着左眼,轻轻合上被自己趴了一整夜的日记本,边整理着自己,边问着。摸了下身上的毛毯,抬头对慕雪抱以感谢的微笑。
手背贴在额头,昨天的烧似乎是退了。
慕雪一脸的尴尬对上乔依和静秋愤愤的眼神,一副“我错了”的表情,弄得自己心里直痒痒,就像是被扇了两巴掌然后接受两句“去死吧”的事实一样。
乔依捂着肚子笑得满床打滚,而男姑娘哪肯呢,即便分明是自己出糗在前的。
于是寝室里又是一阵嬉闹,只落得静秋与莫沉无奈地相视而笑着。
圣诞才刚过去几个钟头而已,可气温却不给面子地骤降了许多。
才刚嬉闹过几分钟,激情就先被这冷得不像话的天气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刚洗漱完的慕雪,才伸完懒腰的静秋和乔依,包括正准备套上外套的莫沉,纷纷钻进被窝里做一个正值严冬的人一定会做的事——回笼觉。
慕雪钻进被窝后,不觉浑身都在打颤,于是一溜烟地凑到莫沉床上去了:“天儿冷,姐们儿一起暖和点。”
没有人去提及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好比每一年都漏掉那么固定的一天。
那集满了所有坏情绪源头的一天。
莫沉无法再次入睡,睁着双眼呆滞地看着上铺床板出了神。
“是你吗?”
莫沉试着平息早已波动开来的思绪,但仍旧是掩藏不了内心巨大的期待,甚至根本不想抬头去探清楚究竟是不是那张脸孔。
静静地呆在原地许久,才缓慢地抬起头来,可瞬间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去。
好比是预料之中。
“是你啊......”声音低得让人心疼,立即推开了眼前的人。
多么巨大的失落。
可是拥抱的温度和胸膛的气息,这些不都应该是司楠的吗?
都本该是司楠的啊。
“一个人的话,我陪你会好点。”李安肃脱下了自己厚实的外套,把莫沉裹得严实,眉间的褶皱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开来。
2011.12.25.司楠离开以后的第四个圣诞节。就这样,李安肃陪着莫沉漫无目的地环绕着雪和圣诞,一直走着。
在等一个尽头。
莫沉会期待。
莫沉会失落。
莫沉会再平静的。
因为,岁月就像是一朵无花果,横梗在每一个他们又他们之间,滋润、沐浴、发芽、蔓延、绽放、凋零。
错了。
应该没有绽放,直接陨落殆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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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衡水比想象中的要冷了许多。
满世界都是劈头盖脸而来的皑皑白雪,密不透气,连成一片。大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每位移一步,都烙下深深的印迹。
就像每一个在乎过的表情。
在记忆里盘旋着流落到最柔软的角落。
一次又一次地被某一个瞬间勾起。
回放,又回放,漫无目的。
修长的指骨随意地圈着铅笔,在稿纸上来来回回,像循环小数一样,一直绕,却不知道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本来是想要演算一长串公式的李安肃,随着眼神焦点的涣散,渐渐淡出了状态之外。
“百合......是你的?”四次出现在一样时间和地点的百合,就算不猜,也自然能够联想得到,莫沉轻轻呼出一口气,便立即化成白汽一团散去:“他们让你来的,对吧。”莫沉总是能够那么清楚每一件事情。
“十二点以前就得回去了,你还在发烧,不能吹太久冷风。”李安肃并没有对莫沉的任何问题与猜测进行回应。
两个人仿佛走在一道结界的两旁一样。
“今天能陪着司楠真的很满足。”莫沉抬头看着夜空,眼里闪烁着光亮。
“我总是很担心他,担心他过得不好,担心他会孤单,担心他担心的事情,还担心......”
“会记不得他。”莫沉侧过脸,苍白茫然地看着李安肃。
表情像搪瓷娃娃一样,一碰即碎。
“会记不得他。”
“担心......”
“记不得他。”
“担心会记不得他。”
“......”
等李安肃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那一长串一长串的公式演算中间,赫然写着这么几个莫沉拼凑起来的字眼。
——“担心会记不得他。”
那么无声无息,一笔一划深深嵌入心脏。
不痛。
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正准备着忽略方才的状况从新演算一边时,却又被断掉的铅笔头弄得毫无兴致。
这种在乎的日子究竟是还要过多久。
这种我在注视你,你却从不察觉的日子。
究竟是还要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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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应过我的。”咖啡色卷曲长发,面容高贵精致的女人,左手捧起面前垂着眼帘的男人的脸颊,微微上扬嘴角:“一定会结束。”
男人缓缓抬起眼眸,深邃的眸光直看向眼前的人,眉头深锁,一副挣扎了许久的模样:“我需要些时间。”
伸手抓着女人触碰在自己脸上的手,表情凝重。
女人只是低头轻笑着,背过身去:“好啊,你自己把握。”
话音随着她远去的背影落了下来。
男人沉重的表情看起来痛苦极了,仿若正作着一个十分犹豫和困难的抉择一般。视线落在窗外下得正烈的雪中。
而这座有着自己许许多多快乐疼痛深刻难忘的城市,却瞬间变得那么不真实。
甚至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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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方淮阳嚼着口香糖,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整个一痞样,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直逼李安肃:“发什么破愣呐!”
“哎!哎!——”
“要死!!——”
“喂!!!!”
“......”
李安肃回过神来,不耐烦地用手掌把方淮阳这张痞得有点让人不能忍受的脸往外推。
越远越好。
方淮阳一急,便和李安肃厮打在一块儿。
一片尘土飞扬。
而这么一场你扯着我的衣领,我用胳膊箍住你脖子的玩闹很快就结束在张硕的出现里。
“唔!——”方淮阳小女生似的捂住自己吃惊得张开来的一张嘴。
“你丫可算是来了啊!”半惊讶半喜悦或激动。
张硕去美国深造大概也有一年半了,自从前些天在乔依的通话中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后,他就一直没有以人的气息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虽说那天一伙人跟着乔依打算好好庆祝一番,但可惜乔依私心过重,早就溜得没了人影,八成是趁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秘密地将这个男人据为己有,甚至于后来慕雪静秋质问她时,她也一个字不吐。直到此刻这个人才被勾勒在门口的斜阳光晕里。
头发染成了亚麻色,面部轮廓更加分明了。眉骨间散发着一年半以前不曾有过的成熟男人的特殊气息,身材的流线型也被紧身大衣修饰得恰到好处。
方淮阳和李安肃定格在座位上的姿势滑稽得让人忍俊不禁。
“用得着这样?!”同张硕一起来的还有肖梵修,而眼前这两个人的反应,却是让他忍不住嘲笑起来。
于是阵营矛头齐指向张硕,又是一阵不可制止的打闹。
这种欢迎回归的方式总比坐下来喝杯茶来得活力多了。
不然,张硕活生生地蜕变成一个性感的雄性动物了。
闹了好一阵子,终于消停了下来。
“诶,张硕。你倒是说说这段时间在美国过得怎么样啊。”方淮阳勾搭着张硕的肩膀:“你小子,整个就脱胎换骨了呀,这肌肉练得可够结实的哈哈哈哈......”边说着,边握拳试料。
“过得也就那个样子吧,一年半没你们这些朋友在身边倒是怪不自在的,一有时间就是上健身房锻炼身体,也多少排遣一下情绪,你们呢,过得还好吗?”张硕面带笑容的模样好看极了,健康的麦色皮肤,魅力只增不减。
李安肃往椅子的前半段挪了些位置,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和你离开的时候比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篮球场上被呐喊的对象早就不是你了而已。”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肖梵修和方淮阳两个人几乎同时大笑了起来。
“还有啊。”方淮阳夸张地笑着,一句话都要掰成两段来说:“安肃几年来第一次耍幽默,哈哈哈......以前从来都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肖梵修捅了下手肘,立即封住了嘴。
李安肃并没有怎么在意。
张硕看出了些许端倪:“对了,前两天圣诞节,莫沉她还好吗?”也就只有张硕才会这么直接地针对这件事情了。
方淮阳在一旁拼命地对着张硕使眼色都被无视。
“咳,咳......”肖梵修扯开话题:“张硕,学校附近开了一家KTV,叫上乔依几个一起去,顺便给你接风。”学校附近开了一家KTV是真的,肖梵修想去,那绝对是假的,要不是为了扯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话题,他绝对不要多说一句没有营养的话。
“对啊对啊......”方淮阳立即附和着。
张硕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不懂得这两个使眼色岔开话题的人的意思无非就是不要他继续这个话题呢。
可是,对于张硕而言,越是拖,就越无法收拾。
一向快刀斩乱麻,做事情直入主题的人,不过是不想因为是朋友而无限迁就罢了。
李安肃又向后挪了挪,手肘靠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双手放松地交叉握在一起。
“甭吵了你们俩。”张硕嫌弃的眼神扔给了肖梵修和方淮阳,又转向李安肃:“说吧。”
李安肃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组织语言一般。
“她......”
“那天......”
李安肃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了方才见到张硕时候的轻松和喜悦,反之,却是更为沉重:“你们先聊吧,我出去走走。”
说完就直朝寝室门口走去。
“李安肃!”张硕愤怒地叫住了正要走掉的人。
肖梵修小声责备着口无遮拦的方淮阳,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够了吧!打算躲到什么时候?!”张硕起身走到李安肃面前:“莫沉就在你面前,要么你就直截了当把话都给我说清楚了。要么你丫就永远打消所有朋友以外的念头。”
李安肃没有回话。
“啪!”
紧握的双拳直直落在李安肃脸颊,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你摸摸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你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等!”张硕情绪激动得过分反常似的,让人无法招架。
方淮阳和肖梵修二人赶紧上前制止。
“张硕你干嘛啊,一回来就动真格......”
“说话归说话,动什么手。”
“我告诉你李安肃,你丫就因为这个,一辈子都输给司楠!!”张硕指着李安肃的鼻子,每一句话都不留情面。
却又处处透着关心。
“张硕!!你有病啊!”乔依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通知的了:“一见面就挥拳头。”
“安肃,你没事吧。”随后而来的还有慕雪、静秋,和莫沉。
当所有人都责备着张硕的冲动时,李安肃擦了擦嘴角沁出的点点血腥。
“她和别人不一样。”李安肃撇开了边上人扶着他的手,继续走出寝室。
和莫沉擦肩的时候,落下了一秒钟复杂的眼神。
身后是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
每个人都以为张硕是一时冲动。
谁又想过真的有原因呢。
岁月真是一朵无花果,看不到过程,无声无息。
却不知,已然结了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