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以为你所经历过或是正在经历的难过,疼痛,悲伤,沉重都完完全全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只因你从未向别人吐露过一个字,所以便不会影响别人,与他人无关。
并且沉默着心安理得。
可你忘了,那些看着你一路走来的人,同样沉默着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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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门口呢?”乔依一脸疑惑,向门口走去。
静秋和慕雪也随后跟了出去。
“怎么是你呀......”映入乔依眼帘的正是方才和莫沉说话的男生,美术系2班刚转来不久的程征。
“喏!就是他,他就是刚刚和莫沉讲话的程征。”乔依扭头向慕雪和静秋说着。
程征一脸不自在的模样,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额,我,那个......”
“哦~我知道了,来找莫沉是吧,可她现在不在这儿啊。”慕雪装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和静秋对看了一眼,调侃地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刚好一起想想办法吧。”乔依灵光一闪。
“什么?”程征微微欠了身子,想听乔依继续说下去。
“喂!女姑娘,不带这样吧,这家伙有这么熟嘛。”
“而且,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哎呀,多个脑子多个办法啦,从头到尾解释一下就好了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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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几抹灰白搅乱了天空的蓝。
起风了。
一百八十二公分的个子,理得干干净净的鬓角,松软的短刘海打在额前,清楚分明的面庞,低垂着眼眸。一身简单的红白色运动服,踩着白色板鞋在公交车站来回踱步着,时不时张望着四周,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傍晚六点一刻钟的时候,公车准时来了。
李安肃捧起了方才放在公交车站座椅上的百合花来,不带表情地上了好不容易等来了的公车,修长的指骨伸向投币箱投下了两枚还留有温度的一元硬币。
捧着花束在车上寻找位置,周围的人投来了各种各样的目光,一个俊朗的大男孩手捧一束百合,在圣诞前一天。
这联想起来,似乎都是一幕即将上演的浪漫情节。
有些学生装束的花季少女们,满眼羡慕而欢欣地窃窃私语着,大致也就是“那个男生好帅”“肯定是送花给女朋友的”或是“好幸福啊”之类再平常不过的话语了。
李安肃找了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小心地捧着花束坐下,尽量护住百合。
六点一刻钟正是人流高峰期,许多人都在这个时候下班,还有那些开开心心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再加上是一周工作日的结束时分,街道上更是拥挤极了。
李安肃望向窗外,认真地观察着来往行人脸上绽放的各种各样的笑容,或微笑,或开怀大笑,或兴奋不已,或暗自喜悦。
没多久也渐渐出了神。
莫沉现在该有多难过呢,李安肃的念头不过就是这么一个。
这样算来,也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整整第四个年头。
司楠离开的第四个年头,她又该要如何度过呢?
像往常那般,不需要陪伴,自我承受。
是这样吧,她怎么会轻易改变呢。
想到这里,李安肃不禁心上一空。他多想打破这样的状态,至少让莫沉看上去能快乐一点。即便她什么情绪都不曾表明过,但这般忍耐和承担该是有多痛苦的一件事情。
就算足够强大,又能强大到哪里去。
李安肃还没从念想中回到现实便被握着的手机振动的频率给拉了回来。
“喂......”屏幕上显示着方淮阳。
“啊,安肃!你在哪里啊?”对方的背景环境嘈杂极了:“我这边刚比完球赛,好吵啊。”
“有事?我现在在外面,要处理一些事情。”李安肃将手机放远了一些,以免对方声音过大而弄得脑神经不适。
“诶——你干嘛啦?!还我......”方淮阳的声音突然离开了听筒,听起来像是被谁给夺了过去的样子。
“喂!李安肃吗?!你给我立马回来,我们大家有事要商量!”慕雪抢过手机直切主题,连个自我介绍都懒得有,整个就是一爷们儿:“关于明天圣诞节莫沉怎么过的事情!”慕雪前句话刚停就立即补上了主人公莫沉的名字,以防李安肃拒绝。
慕雪心想,谁不知道你李安肃除了莫沉谁都不上心呀,这下看你还拒不拒绝得了。
慕雪见对方犹豫着没答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李安肃迟疑了一会儿:“等明天早上吧。”
“哎!我说你这人也......”慕雪话还没说清楚,就听见“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一下子火气冒得有三丈高。
慕雪皱紧了眉头,无奈地看着面前等情况的几个人,三秒钟以后,幽幽地蹦出了一句:“挂了。”
眼看几个人都摆出了一张张失落的面孔,慕雪心上更是气得不得了。
方淮阳夸张地抖了抖汗涔涔的球服:“看吧!让你没事儿乱抢我的手机,这下篓子捅得比沙坑还大了吧!蠢女人。”一点也不客气地调侃着。
“说什么呢!你个死黄毛,都你丫没事打什么破球赛,倒霉透了!再说了,你还得谢谢姑奶奶我抢你手机呢,要按你那交代事情的水准和速度,我看李安肃会挂得更早吧!哼,好歹他也答应了明天早上来商量呢。”慕雪双手交叉在胸前,居高临下地将方淮阳好好数落了一番,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去!——”众人一同朝慕雪挥了挥手,几乎同时吐槽起慕雪来。
“不早说!”
“怎么就说一半......”
“重点啊拜托——”
“哈哈哈,说你蠢还不乐意了。”
“......”
大家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这可比其他字句的影响力强得多了。只剩下慕雪一个人黑着个被全体嫌弃的关公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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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的李安肃收拾了下心情,捧着百合正准备下车。
是墓园。
天已经黑了,街上也起风了,夜晚的浓云布满了天际。寻不出空隙的月亮便也就此作罢了,藏匿在云层中歇息。
墓园这一带本身人就少,而这个时候,人就更少了,只有三两个包得严实的行人匆忙地加快步伐自顾自地走着,仿佛个个都赶着去同一个地方一样,若是这个时候有一辆车朝他们驶来,他们也未必会有所发觉吧。
李安肃拉高了运动服的衣领,严冬的寒风并不是随意两下就能够抵挡得过去的,即便你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李安肃低头看了看表,七点十五分,仿佛做好了准备一般重吐了一口气,就起步直朝墓园里走去了。
里外的差别完全是超出了预想的,墓园里几乎没什么风,四处都显得十分安静,也并没有恶劣的寒风呼呼作响的声音,就像是罩着一层保护膜一般,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破坏打扰到墓园里的祥和,可这样却又让人心上顿生一阵寒意。
李安肃却是已然习惯了的。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来,可每一次来都总要鼓足了勇气。
墓园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阴森,好的绿化,清新的空气,明亮的路灯,就好像在向逝去的人们致以最大的敬畏。虫鸣声四起的感觉不可思议的让人有一种回归夏日的错觉。
李安肃拐了个弯走向了一座另隔出来的墓碑前,顿了顿。目光注视着黑白照片上那熟悉得无法再熟悉的面容,胸腔明显起伏了一下,弯下腰,将一路捧来的百合安置好,然后才缓缓起身,双手插入上衣两侧的口袋中。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正在重复第四次,或者说,这样的一天,他重复过四次。并且还会年复一年地继续下去。
那就好像正体会着莫沉的心境一样,一寸一寸腐蚀着自己的心脏,沉重而无法动弹,痛苦却不能挣脱。
失去对于一个人来说本身就是一件难以坦然面对接受的事情,更何况,莫沉所失去的是她世界里的太阳,那给予她光芒和温暖的一部分。谁又能坦坦荡荡地抹掉一段铭刻在心上的岁月,那般清晰分明的岁月呢,那就好比用刀子硬生生地刮掉你的一层皮肉般疼痛。这不仅是让你少掉一层皮肤组织那样简单,它还带给你这辈子只要一回想便会全身颤抖的恐惧感,以及每一场与之相关的噩梦。
李安肃并不能肯定莫沉这些年来所承受的一切有多少分量,但他却清楚明白着,莫沉所承受的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多上千百万倍。
那些她从未开口说过的,该有多沉重。
李安肃在碑前伫立良久,挪了挪步子,蹲坐下来,视线与司楠的墓碑照齐平:“又见面了。”微风拂过李安肃额前的碎发,稍向一边侧去。李安肃眯起了双眼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微弱却清晰。
他轻叹了口气,继续开口:“也许连我都开始希望你能重新回来了吧。”抿了抿嘴角。
莫沉才不会那么辛苦,而这半句却吞进了心里。
又是好一阵沉默。
他一肚子的话早已不知所踪,每每看见碑上那阳光般明朗的面孔,他都瞬间失了言语,分明少了对手,却什么都做不了。
李安肃知道,倘若他有所行动,莫沉只会选择逃避,并且更加歉疚。所有止步的原因,不过就是不愿意看莫沉继续独自得可怕。可他却无能为力,有时候连最平常的问候与安慰,似乎都怕会变成武器。让对方更痛苦,更无法承受。他又怎么忍心呢。
那是莫沉,他由始至终唯一看着的人,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事物都塞给她,又怎么会容许有丝毫的差错呢。
与其如此,不如安静看着。
“她明天就会来看你。”李安肃又拉下了衣领。
“唉......”李安肃凝视着墓碑好一会儿,仿佛真的和司楠对话过一般。
李安肃向后躺去,双手枕着头,左脚曲着,眼神呆滞地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
世界像是在倒带一般回放着往日发生的所有情节。
是不是一旦开始选择做幕后的那一个,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呢,这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公平的别无选择,时刻附着在身后,告诉你:不要试图站到台前,那是别人的。
那是别人的。
不属于你。
可即便是如此这般,却无法说服自己松开双手去放弃,因为对于那个你从未有过任何行动的人,时光早已倾注了所有热切的目光和小心翼翼的呵护。只不过,那是从来都不曾被发觉过的。
因为害怕,因为胆怯,也因为太放心上。
越是想要据为己有的,就越缺乏勇气争取。怕得到以后会碰碎,更怕得不到时的挫败。于是便成为从头到尾不出声沉默着暗自陪伴的那一个,仿佛只要站在远处观望着就如同在身边一般满足。触碰不到对方的喜怒哀乐,却也能够因为跟随着对方喜怒哀乐着而感到庆幸。
“时光啊时光,你终究把我变成了一个离她最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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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沉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拖着疲惫的身子,游走在衡水街头。
干燥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朝她打来,路灯霓虹,还有那些充斥着满世界的热闹气息,她就仿若是这幅巨大帘幕中最格格不入的存在一样。
但还好,她渺小到不够力量影响这其中任何一个角落。
莫沉戴着早已放不出音乐来的耳机,似乎是试图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这样的喧闹在此刻是多么地不适合她。
伸手将背后的帽子套到头上,朝空气中呵着白汽:“好冷啊。”
这是离开医院后莫沉所说过的第一句话。
然后双手躲进上衣口袋,棉絮包裹着比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要好得多了。
今年的圣诞还下雪吗?
莫沉一边想着一边抬起眼眸找到了常年伫立在街边的木椅,移了移脚步的方向,走了过去。
双手轻轻拂去了木椅上的灰尘,然后坐下。
右手伸向一侧的背包里摸索着什么,从一开始的缓慢到紧张再到双手急切地乱翻着背包,好像是找不到什么了一样。原本淡然呆滞的脸上,瞬间爬满了失控的焦急和慌张。
莫沉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然后认真仔细地重新翻找了一次背包,可结果似乎还是一样。
她在找的东西,不见了。
莫沉收拾好背包,从木椅上起来,沿路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