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就像一条钢索,囚住你的每一寸思维,不让你有任何机会设好防备。
艳丽的花儿也不明白,对于蝴蝶的采撷算不算也是一种习惯。
譬如“我喜欢你”和“接受”。倘若习惯了以后,谁又分得清楚到底参和的情感成分是什么呢。
或许最后也只剩一句,这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事情啊。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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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的红灯还是亮着的,门口等候的人多了几许。
静秋久久都不能够平复方才听到消息时所滋生的巨大情绪,像一颗厚重的石头挤压着心脏。坐在长椅上不时颤抖着身子,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面孔和意外,眼泪啪嗒个不停
方淮阳瞬间没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眉头紧锁,忐忑不安,在静秋身边安抚了许久。
慕雪在急救室门口踱来踱去,表情凝重得像教育公文一样。
肖梵修自是蹲在墙角,眼神迷离,飘忽不定,心里各种起伏。
李安肃靠在墙边的样子头一回透露着深深地忧虑与落寞来。视线定格在某个界面,仿佛早已石化。
内心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空气中仿若谁的叹息声一点一点散开来,抽打在每一个等待的人心上,开出卑微的花。
没有人愿意多经历一回这样可怕的失去。
整个走廊只剩一盏明亮得刺眼的红灯。
时间被拉扯得很长很长,长到每一秒都是煎熬,每颗心都躁动不安,却也平静若死水。
而在这个既狭小又极具逼迫感的空间里,却站立着徐蔷这样的不速之客。
方才的情况也把她吓呆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莫沉会失控地闯红灯,就算她怎么叫喊怎么阻止,可莫沉始终没有停下脚步,那么绝望的碰撞声,一直从她脚尖蔓延至全身。
当李安肃用那样愤怒而陌生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她心上所有的不甘心与仇视,以及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似乎就要被吞噬了一样。
无法拒绝。
徐蔷的两只手似乎无处安放般交错着相互磨蹭,她似乎想说点什么,看起来却又像是最没有资格开口的那一个,倘若早知道会是这样,她一定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去要求莫沉同她谈谈。
就算内心里恨不得莫沉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但对这样的意外却也无法残忍着沾沾自喜。
“安肃,我……”徐蔷低垂着眼帘,表情落寞得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一般,她轻轻扯了扯李安肃的衣角,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李安肃却毫不留情地挥开了徐蔷的手,胸腔起伏地瞪着徐蔷。
这样的李安肃在徐蔷眼里,是面目狰狞的,就好像是恨不得要她去死。
“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李安肃毫不留情地对着徐蔷吼着。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徐蔷双眼泛着泪光。
而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了过来,没有人知道莫沉是因为什么才出了车祸,可是这样的情形不得不让他们把怀疑的眼光投注在徐蔷身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莫沉现在这样是因为你吗?!”慕雪一把抓住徐蔷的手腕,不遗余力。
徐蔷吃疼地皱着眉头:“我不知道……”
“你究竟做了什么?”
“把话说清楚。”
“莫沉为什么会出车祸?”
“……”
无数个问题朝徐蔷抛来,她多么希望李安肃能相信她,给她多一点支撑的力量,可是,这样的念头却早已成为奢望。
李安肃不过只是众多质问她的人当中的一个罢了。
一只强硬有力的手拍开了慕雪紧抓着徐蔷的手,把徐蔷护在自己身后。
听闻消息的张硕赶来了医院,就看到所有人都围着徐蔷逼问指责的情形:“你们够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她只是一个女孩子。”
“兄弟,这会儿我可不会再挺你了。”方淮阳严肃地开了口:“莫沉不是女孩子吗?她一个女孩子是怎么承受那么大一辆车朝她撞过去的。我看你丫是被这女人迷得找不着北了吧你,你至于这样吗?!”
方淮阳一把驾着张硕的肩膀,用力将他扯到急救室门口:“你丫给我过来好好看看这该死的红灯,这他妈都还没灭过去呢!敢情你脑子里都只有这女人了是吗?!我们这群朋友你是铁了心了死活不管了是吧!”
方淮阳的这番话没有人阻止,所有的人都沉默着认同,张硕现在的言行无非是对在场所有人的不尊重和伤害。
宁可为了一个什么事都没有的女人打抱不平,也不肯放下愤怒去关心一个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的朋友。
张硕推开方淮阳,直直朝向李安肃理论:“莫沉这样,我也很难受,可是我告诉你李安肃,全世界就你一个不能对徐蔷这么着!她在美国的时候每一天都为了找到你而努力着,你见过有谁会把生活的重心放在找一个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得着的人身上吗?!她难过失落没有人关心,可是莫沉呢,莫沉她只要有稍稍的不对劲儿就有你们这么多人围着她转,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徐蔷的感受吗,她就算再怎么使手段,也他妈全部都是因为你!”
“啧,张硕,你把话说得也太满了吧,你丫哪里有体现出你伟大的难受情绪来了啊,你以为你是天底下第一大情圣吗你,乔依对你比这女人强千百万倍,也没见你丫有多么上心,我告诉你,你甭在这儿义正言辞地数落别人了。”暮雪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肚子的火气全部都上来了。
“受伤的人是莫沉,你却一点都不关心,又何苦一路奔波过来搅乱局面呢。”肖梵修从墙角缓缓站了起来,不改面色,语气生硬。
“莫沉现在不是稍稍的不对劲儿,既然没有一颗来关心朋友的心,你还是离开吧,带着她一起离开。”静秋看了徐蔷一眼,对着张硕说着。
“徐蔷抢走的人是你,你丫没事儿干嘛对李安肃发这么大火啊,你自个儿喜欢她喜欢到一脚蹦了在你身边那么多年的乔依,还不许别人质问她是吧,别他妈这么矫情好嘛,你丫当初也是个坦荡荡的男人啊!”方淮阳实在是不明白都这节骨眼了还演的哪出破言情剧。
“李安肃,我在说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张硕没有回应别人的话。
正当他牵着没了气力,失魂落魄的徐蔷要走的时候,李安肃却冷不丁地蹦出了一句:
“包括利用你是吗。”
话音刚落,张硕的拳头就毫不留情地冲了过来,两个人立即扭打在一块儿。
利用?
当所有人都还没来得急听懂的时候,乔依和程征赶到了医院。
“你们一群人傻愣着干嘛呀,还不快阻止!”程征丢下包就去拉李安肃。
几个人一块儿帮忙拉开了火气蹭蹭蹭往上蹿的俩人。
乔依看了一眼站在墙角的徐蔷,转而问李安肃:“莫沉怎么样了?”
“嘀——”
灯灭了。
九双眼睛瞬间一齐投向急救室门口。
“莫沉——”
“莫沉—”
徐蔷也上前向看看莫沉的伤势,可还没到病床前就被暮雪呵斥了回去,张硕只是默默地将徐蔷的手实实地握在手心里。
医生和护士立即驱散了围上来的人“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来修养身体,你们放心,她没有太大的问题,头部缝了几针,伤势不重,但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醒来后可能情绪状态不是特别好。需要留院观察一阵子,但请你们务必保持安静,先安抚好你们的情绪,再探看病人。”
这套说辞似乎也出现过千百万遍,但若在特定环境下听到,却也真的会沉重到骨子里去的。
李安肃跟着护士往前台办了住院手续和缴了费用。
剩下的人转移到莫沉病房门口还不肯离去。
乔依碰了下张硕,示意他出去说话,程征捕捉到这样微小的动作。
“呵,好玩儿吗?”乔依抿了下嘴角,像是强忍住内心的情绪的模样:“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就真的是一文不值了对吗?”
张硕紧闭双眼,然后睁开,认真地看着乔依:“乔依,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们之间早就不需要解除误会这样的程序了,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彻底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就当大家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乔依眼角的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
“对不起。”张硕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乔依,三个字里,承载了习惯,背叛和疼痛。
乔依伸手拍了拍张硕的背,她在心底里暗暗告诉自己,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了。
躲在侧边墙的程征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拍了下脑袋又回到病房里。
“走吧,把她带走。”
张硕和徐蔷离开后没多久,医生看见病房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开口说,只能留一个人下来照顾莫沉。
谁会愿意离开呢,若莫沉同司楠那般消失得那样急促,谁都无法承受得起这种打击,留下来的念想自然是每个人都会的。
李安肃落实好所有的事之后,看到病房门口齐刷刷定格着的人,便对慕雪使了个眼色,拍了拍方淮阳的肩。
或许这个时候,李安肃比任何一个关心莫沉的人更适合留下来,如果这样的情况他还不能守在莫沉身边,又谈何喜欢呢。
慕雪拉了拉乔依,推了下肖梵修,对程征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离开,方淮阳低声对静秋说着大概是李安肃留下来的话。
“好好照顾莫沉。”肖梵修擦身过李安肃时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音叮嘱着,李安肃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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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钟了。
李安肃紧握着莫沉的手,看着墙上走得过于缓慢的时钟。
脉搏每跳动一次就抽空一毫升的空气。
看着平静的莫沉,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因为她这样一个令人无法定论的人而双手奉上城池。
她什么时候能醒?藏匿于眸底的浓厚何时会消散?
坚强的人必定软弱。
而她,我又该如何衡量?
从来都不善言语地追随着,一刻都未曾落下过,可这些似乎并没有用。就好像是先来后到,只要有了笃定的一双手和一颗心,后到的那一个根本放不进眼中,一寸位置都不肯给,因为就算我站在你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再怎么认真地把你看进每一次呼吸里。而这些于你而言却通通是透明如空气。
因为你待他早已如同我待你这般。
没有堂而皇之喜欢你的理由,没有满腹言语逗笑你的专长,只是普通到随处可见却又毫无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和甘心。并非谁比谁不优秀,谁比谁不上心。就好比蜜蜂采蜜,先采走蜜的蜂永远都在花蕊中留下痕迹,任后来者有多少,都无法替代。
这件事与时间无关,却与你有关。
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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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于城市末端的微光,是莫沉无法企及的希望,有些记忆似乎早已忘却,若还记得,更多的也许只是那段记忆里所过程的无法割舍的,毕竟是刻在我内心深处所历经过的感受。
但恰恰无法遗弃的是,这感受足以让人上瘾太深。
或许也并非自欺欺人。
只不过那明明曾经是我的,叫我如何舍得让完整的一颗心硬生生地缺上一块。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不甘心。
衡水不知不觉已深绿了草木,颜色了立夏。
莫沉颤动着睫毛,微微睁开了双眼。
白色的。
司楠呢,她所看到的司楠呢。
右手边是皱眉熟睡的李安肃,而不是那瞬间奋不顾身追逐着让自己无法平静的司楠啊。
若这是梦,莫沉希望没有醒来的那一天。
可任谁都看得出,并不是梦。
黑稠的剑眉渲染出一抹英气,好看的眼眸,高挺的鼻子,薄唇下倨傲的下巴。他是李安肃。
不是司楠。不是。
“跟司楠一点也不像,叫我怎么喜欢你呢?”
莫沉空洞的眼神里淡出一丝深深的失落与无奈。
或许也该忘记那张脸。
或许已经忘记那张脸。
或许应该看见另一张脸。
眼角沁出一丝泪光,流淌下来的仿佛是刻进心脏里见那而锥心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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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肃醒来的时候,病床上已经不见了莫沉的身影。
因为慌张而即刻清醒过来的李安肃冲出病房,沿路寻问走廊里的每一个人。
“不知道……”
“没看见……”
“……”
摇头。
李安肃试图平静下来,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地寻找着。一向从容淡定的脸上,顷刻间也已爬满了不安与恐慌。
他从一开始就害怕这样,一睁开眼睛就消失了莫沉,一睁开眼睛就仿佛莫沉于自己而言只是一个触及不了的梦。若是如此,他宁愿一辈子都没有累到睡过去。得不到的守候永远都没有归属感,太多的不忍与呵护浇熄了欲望。他总是害怕自己一旦太过用力,莫沉就会破碎,自己也会破碎。
太美好的泡沫一旦抵不过时间而迅速蒸发,他便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那么,如果司楠还一直在,即便他无法拥有,至少也不会如此不安与沉重,至少他看见的莫沉会是那样快乐而充满生命力。
可是,倘若果真如此,该有多不甘心,多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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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莫沉你到底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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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前空旷的草地上,着一袭条纹白衣的长发女孩坐在大榕树底下,双手环抱着双膝,头埋在手臂里,远远看过去,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点,仿佛并不会有人来注意。
头发早已长得垂到了腰际,依旧漂亮松软地打在身上,微风轻吹也随之而动。
树梢上不时又鸟儿清脆而的吟唱声。
夏天,自然界的歌声总是那样沁人心脾,不能罢休。
“莫沉。”
她并没有讶异会被找到,依旧低着头,轻缓地呼吸着,搭在肩膀上的发丝也轻缓地随即微微晃动。
李安肃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提着的心轻落了下来,并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静静站在莫沉的面前。
鸟儿的吟唱更加明亮了,空气像是凝结在某一时刻里一般,之前心上不安的躁动也随之平息了下来。
衡水的时间间隔总是仿佛太过冗长,秒与秒之间都会渗出一大片的空余,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莫沉不知在哪一个时间罅隙中抬起了埋在双膝上的头,依旧是平滑的额头,平和的眉,一片柔软的唇。还是那双穿透人心的眸子,但似乎那平静的表情并不是往日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模样。
她只是淡然而又深刻地望着眼前的人。
视线变得模糊,颤动的睫毛下渗出一滴硕大的泪珠,顺着面颊的轮廓流进嘴角,滴落手背,像是永不干涸的疼痛,刺穿了心房,却看不见尽头。
李安肃没有上前安抚,他是愣在了原地,这样的莫沉是他怎么也预料不到的。印象里,潜意识中,这个女孩儿早在司楠离开后的那一秒钟开始就不懂眼泪是怎么流的了。
她不会有难过的表情。
她不会当着任何人的面表现脆弱。
甚至于,她就是一尊没有自己情绪的完美塑像。
安静到仿若空气的莫沉更为让人心疼,然而此刻眼前她的样子却莫名地令自己有那么一丝欣喜。
或许李安肃更希望莫沉能够对着自己嚎啕大哭,倾诉自己内心有多么的痛苦,因为这样他才能为她分担一些难过;因为这样他才有办法确定莫沉可以快乐一点;因为这样他才能放心莫沉坚强地走远。
如果在得到和让莫沉放下一切好好生活中作选择。
他知道,他会毫不犹豫地去选择后者。
我们总习惯了把心仪的人事物据为己有,以为只有这样才足以将自己对对方所有的好和爱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味地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认为最适合、再好不过的方式。因为占有欲习惯了为他人抉择,所以自然而然,所有爱和好意通通变成囚住别人最重的枷锁和最自私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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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喜欢你,好吗?”
——我想喜欢你,好吗?
——喜欢你,好吗?
那么沉重的一句话却像是背负着一个偌大的包袱的行者终于肯放下它去看一看前方的风景一样。
即便,这并不是她的初衷。即便,这犹如是一种填补。
即便,她曾想过要和徐蔷解释她和李安肃之间的毫无关系。
这样的抉择需要太多的决心与割舍。
空气冻结在李安肃听到这样一句话的那一次呼吸里。
鸟儿停止了鸣叫。
风也不再吹拂。
安静得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够清晰不漏地听清楚。
不管莫沉是以怎样的心态将这几个字或是“好吗?”问出口的。他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忘却那一场美好又残忍的梦,如果这是她要的,李安肃定然会奋不顾身,毫不犹豫地应允。因为在他心里,莫沉就是种美好的信仰,不可泯灭。
李安肃平静地点了点头。
莫沉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残留在眼角的泪光闪过脸颊落在草地上刚发芽的一株小草稚嫩的叶片上。滋润了一株毫不起眼的小生命。
榕树下,着条纹白衣的女孩抱住木然不动的男孩,这似乎是所有人都希望碰见的完满结局,然后独白会说,莫沉与李安肃终于能够终成眷属。
但也许,这不过是结束后,开始前。
“我喜欢你”
也不同等于结束。
也许,也许太多都只是被酝酿在发生当中罢了。
空气里漂浮着一层被隐去的模样。
毕竟占有欲真真切切根植在人的本性中,像习惯这件可怕又无可奈何的事情一般,以为可以控制和消磨。
可它总归是原原本本就存在在那里的。
你会害怕习惯吗?
害怕那随时都有可能变质的习惯,成为每一件意外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