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历经,你永远不会知道时间想给你什么,能给你什么,会给你什么。
就像双眼给你的真实度永远都快过于内心所要辨析的时间。
只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被欺骗所带来的错觉和痛苦,你才可能在下一次多停留一秒钟去思考。
然而,这所谓的下一次,却很难再碰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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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沉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她抬手看了看时间,从背包侧边拿出记事簿,在“医院”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叉之后又在“见徐蔷”三个字前打了个着重号,而现在,莫沉需要做的事情无非是要去见徐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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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莫沉上哪儿去了啊?”静秋端着刚打好的饭菜在慕雪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边上是方淮阳和肖梵修两个人。
方淮阳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对哦,一早上没见着人影,乔依也不见了。”含糊不清地吐出来一句话。
“莫沉去医院看阿姨。”肖梵修一边挑掉鱼刺,接过话尾。
暮雪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一下,肖梵修刚挑完刺的鱼肉扑通一声躺在了光亮的桌子上,肖梵修憋屈着嘴里一阵闷吭声。
“话多!”慕雪再追加一记白眼:“莫沉今天早上没课就去看阿姨了,李安肃刚也在找她呢。乔依的话,好像说最近在筹备一个会计技能邀请赛什么的,可能和组员在一块儿吧。”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肖梵修黑着脸。
“哎呀,跟野蛮女不能讲这么深奥的道理啦。”放淮阳一边瞎调侃着。
慕雪摆出一副凶不拉几的表情来。
“没想到李安肃速度这么快,看来是迫不及待想告诉莫沉呢。”静秋边说边自个儿在一边笑了起来。
“告诉什么?”
“什么?”
“什么?”
“……”
而另外三个人则是口型一致地看着静秋突然冒出一句话后的模样,仿佛是准备好了要听到一个惊天大秘密一般的表情。
“额……怎么都这种猥琐的表情……”静秋顿了顿,额头满是黑线。
慕雪和边上两个人对看了一眼,三个人一同转向静秋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没道理呀,学校公告栏都贴出来了呢。”静秋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讲起故事来:“我告诉你们啊,莫沉上次参赛的作品被画展商看中了,还得到了许多名家的赞许呢。好像是说要安排她去国外学习两年,到时候培养成这方面的专家。”静秋说得眉飞色舞了起来。
“哇塞!这么好。”
“对啊!简直是爽到爆了吧。”
“不过,莫沉她知道这件事情吗?”肖梵修若有所思地问道。
静秋想了想:“如果她今天一早就不在学校的话应该是还不知道的,公告栏今天才发出这个消息,而且再加上莫沉手机没开,我看她不可能知道吧,这会儿校方肯定都把她电话打到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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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肃到医院的时候,莫沉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他听小月说莫沉好像是要去见一个叫徐什么的人,李安肃听了以后一时间没法转过弯来,莫沉和徐蔷为什么会私底下见面呢。
于是他立马跑出了医院,去追莫沉,他没有多思考莫沉见徐蔷的理由,而只是想要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莫沉,倘若莫沉接到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莫沉收起记事簿,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那天徐蔷在路上拦截自己时的情景。
徐蔷用布满血丝的双眼几近哀求地看着莫沉,似乎是有好几天没有休息过的模样。
“能不能,把安肃还给我。”徐蔷没有多说什么,直入主题。
莫沉看着眼前的徐蔷,第一次见她的模样似乎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心上居然也泛起了点点的心疼。
莫沉顿了一会儿,公车就要来了,她又扯了扯背包带,似乎下了个决定般放下了一句话:“我和李安肃,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现在还有事儿,明天下午我找个时间和你解释清楚,好好休息,再见。”莫沉拍了拍徐蔷的肩头,然后就上了公车离开了。
莫沉告诉徐蔷,第二天下午两点在医院对面的公交站等她。
而这一天以来,即便忙碌在欢愉的气氛当中,莫沉也总是忘不掉徐蔷通红的双眼看向自己的模样,她曾想要和蓝川提及,但又收起这种念头。或者,这是一件自己能够解决的事情,而不需要形成依赖。
她也大概准备好了自己等会儿要同徐蔷说些什么。
莫沉正发愣在自己的思考当中,就听到马路对面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看见徐蔷正朝自己招手。
绿灯只剩下最后五秒钟,而莫沉,却失控。
因为你不愿意失去某些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事物,所以总是在潜意识里存有念想。害怕刻意触及,却更害怕它不见。像是一种莫名的力量,支撑你一直走下去,支撑你看见下一个又下一个的天明,可是你却掌握不了它的下一步,甚至在任何一个时间点都能够让你所设有的防备瞬间崩塌,撕裂你的伤口,怎么都别想愈合。
希望并不是一个充满光亮的东西,它的背面该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疼痛,有多少人满是伤痕,破败不堪,只为等一个没有定数的希望。
有的时候,你以为你亲眼看见了,亲身体会到了。
但它却并不属于你,随时不见。
莫沉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是一个红绿灯口,就改变了许许多多她原本努力去保持的模样。
瞳孔传来的视觉讯息,只一刻间仿佛大脑停止了运作,整个人就好像处于失重的状态,似乎根本无法走出一步来,手里的包,散落一地。她听不见,车辆来往的鸣笛声,行走路人的说话声,开张店面的欢迎声,她通通听不见。
心跳的频率太过真实,无法控制。
“司楠——”
她朝着马路对面用尽了全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跟不上心跳的节奏,不够一秒钟的时间便冲向了马路对面。
她听不见徐蔷后来慌张地对自己喊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徐蔷为什么急切地向她摆手。
看到了。
她觉得她真真切切看到了。
那是司楠,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人。
折磨了她,也想念了她。
不能再消失了,绝对不可以。
莫沉几近疯狂地朝着那个身影狂奔,她只想抓住他,不论其他。
甚至忘记了红绿灯的颜色,忘记了车辆和危险警告的鸣笛声。
还忘记了身后跟着自己冲出马路的李安肃叫她的声音。
什么都忘了。
你还要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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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砰——”
多么绝望的声音,像是要刻进生命力,谨记进几世轮回。大脑中永远定格着一个画面。
他在逃。
他真的在逃。
一转眼,莫沉安静地倒在血泊里,边上是司机恐慌的询问声,一遍遍问着:“你怎么样?没事吧?”“哎哟!你别死呀!”
有事,怎么可能没事,他在逃,他真的在逃,要如何没事。
耳边充斥着车鸣声和人群的喧闹声。
莫沉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她。有害怕,有同情,有惋惜,有惊慌。
可为什么没有希望呢,明明她才看见的,为什么唯独失却希望。
那么奋力追随的人呐,你连停住脚步看我一眼都舍不得吗?
眼角沁出的眼泪,饱含多少锥心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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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叫救护车啊!”
“叫救护车啊!”
“快啊!”
你失去的希望,是别人撕裂心肺的疼痛。
李安肃最后通红而又愤怒的眼神,徐蔷这辈子都无法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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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楠,我看见你了。
为什么要逃?
你要逃去哪里呢,要去哪里?
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莫沉一直停留在车祸前的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看见了。是司楠,那么熟悉的身影,她怎么会看错。
她怎么可以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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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沉,喜欢吗?”司楠从身后环住莫沉的腰,尽量把身体的温度传递给她。
“嘻~喜欢。”莫沉脸上映衬着满足的笑容。
“嘶~好冷啊。”司楠恶作剧地用冰凉的双手捂住莫沉稚嫩的脸颊。
莫沉哆嗦得缩成一团:“喂!不带这样玩儿的!”立即转身伸手企图以牙还牙。
两个人在下着雪的圣诞夜里玩儿着小孩儿的把戏,打起了雪仗来。
只要有司楠在身边,她就可以变得很简单,很满足。
灿烂的弧度爬上了两人的面庞。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肯消停下来,司楠大而温暖的手掌紧紧地包裹着莫沉的手,两人在环岛散着步。
莫沉侧过脸,凝视着这么一个自己爱了六年的人,脸颊泛起了一抹红晕。
“看什么啊看,这么多年还看不够啊。”司楠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调侃着。
莫沉翻了个白眼,笑了起来。
司楠突然停下脚步,转向莫沉,俯下身子,慢慢靠近莫沉,一只手环在她腰间,另一只手亲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嘴间的清香和温度萦绕在莫沉鼻间。
眼神迷离,缓缓闭上了双眼。
都在期待着,那么平静。
突然间,莫沉感到唇边泛着一丝令人发颤的冰凉,微微皱起了眉头,睁开双眼,整个人都怔住了。
是血,司楠的血。
“阿楠,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流鼻血?”莫沉有些不知所措,在包里翻腾出纸巾,急忙去擦拭。
那血红到刺眼的液体。
“没,没事儿,可能太冷了吧。”司楠有些焦急地抓住莫沉的手,而自己却拼命地抹掉血迹。
怎么会没事呢?这一次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根本就无法止住的样子。
不停涌出,让人生疼。
莫沉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膨胀。
没有人知道,在这之前,司楠正在医院里同李承了解着自己的病情。
确切地说,是在争吵。
“你明知道自己从小身体就不好,你明知道所有的利害关系,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劝你从这一刻起就办住院手续吧,否则随时都可能有危险。”李承表情凝重地看着办公桌对面的司楠。
“现在不行,晚上我必须去见莫沉。”司楠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好哥们儿,却丝毫都不犹豫。微微侧过脸,紧皱着眉头,像是不可能再动摇了一般。
“莫沉,莫沉……命都要没了,你想让她一辈子难过吗?!再说了,你这样对得起叔叔阿姨吗!”李承重拍着桌子,他怎么忍心看着自己这么多年的铁哥们儿执拗着不要自己的命呢?
一个月以前,司楠得知自己得了这种病以后,就变得十分反常,开始不和莫沉唱任何反调,即便是玩笑也不再开了。变得比以往更加温柔,竭力地对莫沉好,像是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可他并没有停止开夜车兼职赚钱的行为,只是在兼职和上课后所有空余的时间里陪着莫沉。
好像下一秒自己都有可能就那么消失了一般。
“拜托啦,李承。今晚我非去不可,我不能让她看不到我,更不能让她察觉我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司楠眉宇间的褶皱刹那间变成了恳求,甚至是放大来的悲伤。
李承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起身转向窗台,背对着司楠。
“你的决定,从小到大都不容许别人动摇,我反对又能怎么样?我是个医生,且不说把病人治好是我的职责,我要是连我最好的兄弟都无能为力,我……”重叹了一口气,李承满是无奈。
司楠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脸上却早已经没有了血色,显得苍白了几分。
从位置上起身绕到李承身边一把紧环着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握成拳敲了李承的胸口:“真够哥们儿!回头我请你吃饭当赔罪。放心,你是可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绝无仅有的好医生。”
“回头我请你吃饭当赔罪。”真够讽刺的一句话。
转身离去的时候,司楠感到一阵目眩,甩了甩脑袋便匆匆离去了,他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让李承看出他有任何的不对劲。否则一定别想走出这医院的大门。
用手蹭了蹭鼻子,又是那该死的鲜血,司楠用力擦拭着,有护士上前来询问,司楠也只是摆了摆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医院。
莫沉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在颤抖,在害怕。手心也在冒冷汗,看到司楠鼻子底下不断涌出的鲜血,她蒙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大学以来,她每一天都在担心司楠,她心疼他,怕他太辛苦。而今的状况是她怎么都不敢去想的。
只剩下眼眶里不断想外涌出的液体,莫沉紧紧抱住了司楠,她不知道要怎么办,生怕司楠会突然消失掉一样。
医院!
“阿楠,我们快去医院,快点去医院。”莫沉拉着司楠的手臂,示意他去医院检查。
而司楠已经听不见什么了,他只是看着手忙脚乱的莫沉,浅淡的笑容,淡到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来。
多么干净的莫沉啊,那么简单,澄澈。美好得就像是自己生命的全部一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无法去忽略。
柔软浓密的长发,平和的眉,穿透人心的眼眸。
瞬间模糊成一片,整个人重重倒在莫沉瘦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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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不见莫沉叫唤他的声音,尽管明明心里清楚,这样突如其来的发生,是会让她恐慌和崩溃了的,思绪里翻涌着浓烈的心疼和不舍,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结局,他一定不会去着手开始,怎么都不可能会。
如果说相遇是被预谋好的未来,那究竟是浪漫的邂逅,还是灾难的开始呢。
先动情的人必定伤得比对方深,有些事情并不是由发生到发展才知晓结果,先认输的人不一定会输。同样的,先去爱的人不一定得到的就比较多,许多的不可预知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成形。
就像司楠的转学,从一开始就是个设好的桥段。
他说他比莫沉喜欢他还要喜欢莫沉,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真的。
还不认识莫沉之前,司楠就读过许许多多她发表在青少年刊物上的文章。细腻的笔触,深幽却澄澈的念想。不过是几篇字句章,却多了几分收也收不回来的好感,那时候的年纪,人总是会对新鲜和吸引自己的事物追根究底、穷追不舍。就像是滋生了某种情愫,即便你想平静按捺也无可奈何。
直到有一次机会,父母要到衡水去寻找生意的出路,他们正为难着司楠的生活由谁来照料,本欲准备将他寄宿在学校,安全又放心。可谁知司楠却主动提出要跟随父母到衡水念书,他打的算盘无非就是见见莫沉本人。父母见他十分笃定的样子,便答应了。
就这样,司楠在父母的安排下,赶在初二那年转到了莫沉在读的初中和班级。
莫沉原以为这场相遇相知全部是自己在主动。不然,司楠才是导演好了一切的那个人。
即便到现在,她都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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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楠无力地笑着,他还庆幸的是,此时此刻所保持着的姿态能够不让莫沉看到自己眼角渗出的泪水,用仅余下的气力轻抚在莫沉背上的双手也不复存在般地垂了下来。
滴落的鲜血星星点点地染红了几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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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也并不会因为一颗滚烫的心的坚持而稍有一寸停滞,回忆并不总是美好着的,因为你并不会觉察到什么时候它会被没收而带来灾难。这灾难一旦来临,便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因此,所有的来不及,舍不得,放不下也终将被包裹着送往未知的远方。总之,任凭你再付诸多少也要不回来。
时间它从来不懂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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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一张浅淡平静的笑靥以后,司楠便再也没有醒来过。
李承说:“如果他肯听我的话,不去见你,及时住院疗养或许不会糟到这种地步,放他走吧。”
暮雪说:“别太自责,会过去的。”
所有人说。
可是莫沉知道,她再也听不见司楠能够说什么了。
难道这样还构不成怪她的可能性吗?她只知道,若非她的执念,若非她的要求,若非她的未察觉,若非更多个她所造成的若非,也许此时此刻,司楠就还能够在她身边,莫沉也能够看他笑,听他的声音,还能够……
可这些只是还能够,她永远地错过了现实。
李安肃手心透进双肩的温度亦是如此微不足道。
莫沉以为她会疯,她会跟着死去灵魂。可她连挪一步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白布下面的人,你是怎么不声不响地来,又毫无征兆地走掉的,怎么可以。
简单的几片言语又如何能够抹掉一个曾在自己生命里浓墨重彩深深烙下一笔痕迹的人呢。
你明明在我生命里拨开了一袭绮丽的风景,又怎能留我一个细数风景里的落叶飞花。
我的爱情自你而始,哪里能够无你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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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每一个场景。
那些明明白白吐露过的每一句言语。
还有那个深深刻刻拥抱过,凝望过,并且挂在心里最重要位置的你。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走路的姿态,微笑的神态。
连同每一次转身。
都是那么清晰可见地保存在跳动着的回忆里。
它还在继续复刻着,好的,坏的,分得清或是分不清,也总会在生命的另一种高度上。
要么风光无限,要么一无所有。
那莫沉呢?
是都存在了,还是都不存在。
既然你许我一段盛夏光年,为何不让我用一生去体会,去回应。
记忆从来不会消失,从来不会。就像你永远住在某一个位置,任何情况下,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捅破一道口。
无法不深深把你记起,把一切记起。
证明我最笃定的狼狈与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