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晞刚走不久,见东边亭子沁儿正在练剑,旁边是那白衣童子,沁儿见是初晞道:“陆大哥,这边。”初晞带着彤儿一起来到亭子,沁儿道:“怎会还没回去呢?”
初晞挠挠头道:“坐了会儿,不晓得就睡着了。”
沁儿笑道:“你也真够厉害的,一觉竟能睡这么久?”
沁儿又指了指小赖道:“小赖,这便是我跟你说的初晞哥哥了。”小赖他仍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眼神迷离,竟不朝初晞看上一眼。沁儿只得作罢,道:“陆大哥练过剑么?”
初晞摇头道:“没有。”说完朝小赖看去,见他两眼尖锐,甚是严厉,忙低下头。
沁儿将剑递给初晞,伸手抚了一下额间刘海,笑道:“那你胡乱刺几下,让我看看。”初晞不知道该怎样起手,只是将剑左右劈了几下,便撤了手,见沁儿在那里满脸笑意,不觉羞红了脸。
沁儿朝小赖道:“小赖,初晞哥哥好像真的不会哎。”初晞听她称呼自己名字,不由脸上发红,竟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小赖瞪了初晞一眼,道:“练剑又不是练套路,只要能看清对方的破绽就行了,至于如何出剑,用什么招制敌,本就是他们瞎说的。”沁儿见他如此老成,撅着嘴道:“照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练剑,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用了?”
小赖点头“嗯”了一声,沁儿显然有些不高兴了,把剑朝小赖递了过去,道:“那你使使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吹牛皮。”
小赖一改往日冷峻的眼神,笑道:“你尽管拿剑朝我砍好了。”沁儿退后一步,剑尖平指,秀眉一扬道:“那你要小心喽。”她心怕伤了小赖,招式都没用老,出剑也较平缓,不过都被小赖轻巧躲过,小赖道:“不亮绝活你伤不了我的。”
沁儿听他此言,心中不免好胜,出剑加快,使上梅伯传给她的功夫,见她身姿轻盈,出剑奇准,初晞虽对武功不熟,但人身穴道再清楚不过,暗自心里数着沁儿用剑所击穴道,大都不外乎胸间大穴,想来如被刺中一处,也定会给敌人造成重创。
奇怪的是,小赖仍然只是闪躲,并不还击,沁儿使出十余招,竟然不能碰不他到分毫。过得片刻,小赖笑道:“注意了!”说完五指微曲成爪,直接迎着剑刃而来,沁儿适才心中恼怒,不免用剑偏狠,这时想撤剑却已是不急,忙道:“小心!”
却见小赖全无在意,五指已然朝剑刃抓去,触及剑身时手指微微使力,那剑仿佛听话了一般朝一侧偏去,剑刃并未碰到自己身上。他这样不退反进,离沁儿只有不到一尺之隔,沁儿暗道不好,刚想回剑护身时,小赖一招已超自己面门击来,沁儿吓得忙把眼睛闭住,动也不动。
初晞见此,忙叫了声“小心!”合身朝小赖腰间扑去,却被小赖轻轻一脚架在半空。等沁儿睁开了眼,手心不觉出了细汗。小赖撤了掌,转身把初晞扶了起,他暗自双手使了力,初晞知他不会伤害自己,忙意念守一,制住体内真气,让小赖看不出来,但手腕吃痛,不觉叫了出来。
沁儿拍拍心口笑道:“适才吓死我了,你个小孩果真是个高手,也交我几手吧,等爷爷考校我功课时,我也给他个惊喜。”
小赖道:“你知道我刚才用什么招制住你的么?”沁儿想说却说不出来,顿了一下才猜出他的心意,道:“原来你还是想跟我说,练招式并不重要,只要能够避开别人的攻击,在寻隙找出破绽,随便出手就能赢。”
小赖道:“正是如此,那群臭大人都说自己的招式是武林正派功夫,使剑平稳,追求华丽,却一点也不会临机应变,岂知招式再熟练,也不能应付一切情况的。”
沁儿轻轻摸了下他的头,笑道:“你个小孩怎么就这样厉害呢,真不晓得我落梅庄怎么会突然来了你这么个小高手。”小赖羞赧了一下,笑道:“大哥让我照看你,除了你,别的人我懒的跟他们说话。”
初晞知这小孩在说自己,心中像吃了颗闷枣不再言语,心中却是极赞同他说的,沁儿不禁“啧啧”的称赞了几句,道:“那你这小孩也交我跟初晞哥哥两招吧,这样也足够我们学好几月的了。”
小赖摇头道:“教你可以,他不行。”初晞只得退到一旁不再言语,沁儿埋怨道:“你跟罗大哥一个德行,有点目中无人,那我要是让初晞哥哥看呢?”小赖撅撅嘴,冷眼看了一下初晞道:“那你看好了!”
借着亭子里油灯光亮,小赖接过长剑,走到厅外的梅花树下,剑尖斜指地面道:“有时候剑走偏锋才是胜利的最好方式,让敌人全然摸不着你的套路,便能占据主动。”
只见他一掌朝旁边的梅树上击去,劲风所至,煞然有声,树上没有全开的梅花开时簌簌的飘了下来。
小赖道:“看好了!”尔后剑尖沿着脚尖开始慢慢画弧,起初急快,待到了胸腹间时,突然放慢,朝空中落下来的梅花劈去,剑身都是斜刺,并非普通的横劈或直刺,许多飘落的梅花被劈开,慢慢朝上空飘去。
初晞见身前的梅花基本全被劈开,至于快落到地上的梅花,小赖单脚一扬,使快落到地上的梅花再次腾起,尔后又被劈开。沁儿双眼直盯盯的看着,仿佛有些不可思议,见那些被劈碎的梅花在空中飞舞着,双掌连拍道:“小屁孩果真神了,这些年长这么大,都没有想过竟会有这种招式。”
小赖道:“能练到随意出剑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你能顺着这个套路去练的话,有个一年半载也定会有些小成。”沁儿见他如此说来,顿时对练剑充满信心,长剑在空中乱舞几下道:“看来我也能练好武功的,嘻嘻。”隔了一下,忽觉有些不对,问道:“你这些话谁交你的啊,小孩子说话怎么都头头是道。”
小赖道:“大哥教我的。不过请你不要叫我小孩子啦,我都十二了。”沁儿“啧啧”了几下,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其实你也就功夫好点,其它的可就是小孩子啊。”小赖不再辩驳,悄悄不语,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晞站在旁边像一个局外人一般,恨不得自己练剑也能跟他一样,心道:“我怀中也有一本黄衣女子的剑谱啊,等会回去看看,没准儿也能练出点名堂来。”这时候也不早了,初晞本也累了,便告辞回家。
初晞回屋拿出那本剑谱,见扉页上写着“圭月”两字,里面分为七篇,初晞见篇名都是一些“凤尾投月”、“素月分辉”、“碎月摇花”之类的名字,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不过见里面所说招式繁复,有些难记,初晞借着图形稍微比划了一会儿,还是理不出头绪,只得倒在床上睡了。
再说云鹏那边,众道士仍是被困在老梅林之中,日里有落梅庄弟子送来晚饭和一些伤药,众人随身带的药物都用光,大家在议论敢不敢去用他们的药,云罗云清一时也难以决断,现在他们仿佛都在依赖罗鹏。
罗鹏道:“如果他们要加害我们的话,有的是方法,也不需要在药里搞一些东西。”众人倒也称是,见那药有淡淡的香味,抹在伤处登时变得清亮起来,丝毫也不觉得痛。那些不敢用药的人变得称赞起来,罗鹏心想:“想必梅伯定是一位医学的高手。”
用过饭后,众人开始商量退敌良策,云罗云清商量应该尽快派人出去通知楼观派其他人,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众人一起商量好决定将罗鹏送出去送信。
梅林中陷阱众多,而出口狭小,所以极易守护,楼观派众人好不容易走到出口,却早有落梅庄弟子在谷口用弓箭守住,一时也不好强攻。罗鹏假装被箭射中,众人忙叫落梅庄弟子快停下来,来送伤药救人。群落梅庄弟子只想困住众人,故并未下杀手,云清见他们犹豫,慢慢移过去道:“快拿药来,快拿药来!”
落梅庄弟子以为他真的要药,一时放松,待云清近了后,突然发难,击倒几个落梅庄弟子,他心知众人并无恶意,并没有用剑伤到要害,一时混乱间,罗鹏乘机朝三梅堂冲去。这时又有一些落梅庄弟子补了过来,云清自知不敌,率众人慢慢撤回倒原地。
罗鹏冲到三梅堂门口时,迎面有两个人杀到,罗鹏心知不能力敌,转身朝东面跑去。绕过三梅堂后,见阁楼左边的一排房间微微有些烛光,便悄悄溜了过去,待近了透过窗纸看,见里面是一座丹炉,炉中丹火正旺,且能闻到一些浅浅的药香,他猜这里便是落梅庄的配药房,忙藏身进去。
罗鹏怕里面会有老鼠夹之类的物事,悄悄潜到药柜之间,亮起火折后,见地上摆好多药柜,随便抽开几个来看,却发现里面大都使一些是梅果、蝉蜕、龟甲之类的药材,罗鹏心想:“这里只是普通原材,不晓得那梅伯那边正在炼些什么丹?”
楼观派也是炼丹大家,派内弟子大都能识得丹药,罗鹏见丹炉前面的平台上放有珍珠、大黄菊、龟甲、人参、雪莲、之类的药材,还有一只檀木盒子,里面却是几根红色丝线,罗鹏不知是何物事,想来定也珍贵,便悄悄全拿了。然后潜出丹房,他对这里并不熟悉,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忽听搜查的声音正朝这边传来,罗鹏见阁楼无人,也顾不得什么,忙藏身进去。
阁楼上甚是雅静,房门虚掩着,却没人住。罗鹏进门之后,见房内的装饰似是女子闺房,这时听楼下追捕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忙俯到窗户下,外面有人道:“快向庄主请示,那个道士应该就在阁楼里。”罗鹏心道:“不好,这下可能跑不出去了。”饶是他聪明,一时间不知如何去做,不消盏茶功夫,便听得梅伯到了。
隔得不久,只听得阁楼上“踏踏”的声音在响,罗鹏忙躲到床底下,摒住呼吸,丝毫不敢发出声响。不一会儿,便听得门被推开,梅伯一步一踏的过来,步子很慢,罗鹏丝毫不敢出气,只得用起楼观派心法,凝住心神,如果梅伯翻到床底下,他就拼死也要一试的。
只见梅伯绕床走了一圈,抚着床头怅然许久,然后坐到床上,轻轻吟道:
秋风凄切伤离,行客未归时。
寒外草先衰,江南雁到迟。
芙蓉凋嫩脸,杨柳堕新眉。
摇落使人悲,肠断谁得知?
这首诗是温庭筠的《玉蝴蝶》,罗鹏猜度他定有一段伤心往事,心中寻思:“难怪那些庄丁不敢上来,想必这房间的主人就曾住过他心仪的女子吧。”梅伯连续吟了两遍,到第二遍时声音已经有些啜泣,过了许久,才听他踏步出了屋子。
罗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适才是把自己吓得够呛,现在也不知该朝哪里去,心道:“反正其他人也不会来的,索性先待在这里,再做打算。”
翌日一早,初晞便听到有人在敲门,却是昨天那个给他梅子的童子,这次是来叫他来吃早饭,饭桌上摆的都是些土豆、番茄跟野菜之类的素菜,其他大都是梅果、梅子汤了。这些对于初晞来说已经习惯了,几天来他都没吃多少东西,现在果真风卷残云一般,一会便是旁边那些个童子跟几个打杂的鄙视的目光,他只得收敛一些,好在能吃的饱饱的了。
过得不久,那几个童子叫他过来一起去山上挖土豆,这里如同南方天气,草根都没有完全枯黄,上坡上地里的土豆已被晨霜杀死,众人不得不早些挖出来,然后放到地窖去。好在沁儿过来找初晞一起去放羊,那几个童子虽是满脸怒容,却也不敢发作。
二人一起来到昨天那个放羊的山坡,沁儿带了些甜点过来分给初晞,红羊净顾着在坡上吃草,也懒得理会二人。初晞找个根弯曲的梅干和沁儿对剑,沁儿知他不会,使出的招式都很慢,初晞虽能看明白,知道怎样去挡,但终是偏了些分寸难以挡到,初晞自知不是她对手,心中不免泄气。
沁儿猜他心里不好受,便停了剑道:“初晞哥哥,我可是个笨孩子,只要你再练一段时间,肯定能超过我。”初晞见她丹唇素齿,峨眉微蹙,脸上如披了一抹杏子红,神态并不娇媚,说起来让人觉得很是贴心,不觉中又想起怜儿来,竟呆呆的站在那里。
“怎么,初晞哥哥?”沁儿问道。
“没,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个人来。”初晞有些结巴的答道。
沁儿用剑背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笑道:“你来这儿之前肯定见过很多东西吧,快给我讲讲,我长这么大,除了这谷中,再哪里也没去过。”
初晞一听有些愕然,心想她哪里都没去过的话,那或者是不是也有些可惜呢,就像李克一样。想到此,初晞找了块地坐下,怅道:“沁儿姑娘,我只是一个孤儿,我都是稀里糊涂的就长大了,大概跟别的孩子一样的吧。”
沁儿将长剑收回鞘中,过来坐到初晞旁边,道:“我也生下来就没了爹娘,爷爷跟姑姑说我爹爹他们都是病死的,所以我便一直跟着爷爷活啦,他不喜欢人家多说话,因此这个谷中的人很少言语,所以大家都不多跟他说话,不过,好在爷爷很疼我的。”
初晞“哦”了一声,朝沁儿看了一眼,四目相对时,初晞登时脸变得通红,忙转过头去,沁儿见此,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左手戳了他一下道:“初晞哥哥你也真没得羞,见了我还脸红啊。”初晞结巴的道:“别,别说了,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是这样的。”
沁儿道:“不是的啊,爷爷说了,人跟人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是有厉害之分的,就像罗大哥跟其他的会武功的人一样。”初晞听出她的意思,心中那丝丝的自卑有流淌出来,他向来逆来顺受,丝毫不会去想人为什么会这样,或者人将要去做什么,在他自己来看,能活着或许就是最大的目标了,但这时心中却有一丝暗暗恨那个罗大哥。
初晞低着头,手指在地上随便划着,道:“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就像我们从小都没了爹娘,六岁那年,我一个人刚刚去看完萧叔叔,回去时连门也没进,便从此再也没见过我的爹爹娘亲了。”说到这里,他言语有些梗塞,神情颇为伤心。
沁儿关切的道:“那之后的事情呢?”初晞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跟萧叔叔一路上去逃亡,后又到隐仙谷待了十三年的事情简略说了,只是把后来在永安镇跟怜儿的事情都忽略不讲。
沁儿听的出奇,心想李克定是个奇怪的人,在初晞说来就像一个神人一般。不觉向初晞打听李克的事情来,初晞耐着心神,将李克如何每天一句话也不说,每年的中秋月圆的时候,整夜发疯了一样的大喊都跟沁儿说了一遍。
沁儿道:“那你十几年之中岂不是没有一个人跟你说话?”初晞摇头道:“也不是,业恩伯伯每隔几个月回来送一些东西,顺便跟我说些事,还给我衣服,平时空余时我可以跟我的小兔子在一起说话。”
沁儿点头道:“也真够难为你的。”她顿了一下接着道:“爷爷说外面很乱,姑姑每次来时也都说外面有很多死人之类的话语,所以我每天都是跟着爷爷给他送药材,或者自己配一些药丸,十几年了,都是如此,哎!”她不觉叹了口气。
初晞道:“我在那个洞中看了不少书,上面都说我们如果心善的话,将来便可以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听佛祖讲经,也不再会有苦恼了。”沁儿一听,心中欣喜,道:“初晞哥哥,你会讲故事么?小时候爷爷都会在晚上时给我讲故事,等我睡着了他才去睡,现在我可很少听到故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