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中年儒生眼中的意味深长依然让刘夏暗自郁闷着。
早在入官道之前刘夏就换上了胡桃从马背行囊里翻出来的衣物,故而一路上并没有引起他人太多的关注,至于那一头短发,在这胡汉混居的边城大家也是司空见惯了。所以忽的遇到一个陌生人,那人一副你很特别的表情,让心中本就有鬼的刘夏忐忑异常。
“哇……好高的城墙!”
刘夏抬头看去,九原城已近在眼前了。
……
大汉十三州,交益荆扬四州占了南部半壁,北方九州之中并州的大小也是排在前三的。但东汉崇尚所谓正统,故而在汉人心目中按自古以来长城为界的划分方式来看,并州竟有三分之一是多余的。表面上来看那部分扔在大汉的管辖之内,但历年来中央乃至并州刺史对于长城以北也是缺乏管制和重视的,若是胡汉商人出入境所过也是要在雁门关验收的。只因为多年来胡人和汉人杂居此地,文化上的不同导致管辖起来极为麻烦,但同时又因为胡汉贸易往来的需求雁门关以北的汉地竟隐隐成了一个缓冲地带,此地的诸多县城大都是汉人当初设立用来方便管辖和作为贸易集散地所存在的。若是在这些地方进行贸易税收当然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便有了一些家族在城外自建了一些较小的贸易点,久而久之竟出现了零散的汉人村落,甚至于有些部族转商为农,过上了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这便形成并州北部现有的局势。
百余年前匈奴和汉人矛盾开始激化,导致并州北部陷入连年的战乱。匈奴人虽不敢明目张胆的攻城拔寨,但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对县城周遭的掳掠骚扰也让历任刺史很是头疼,派出去的边军每每只能看到匈奴骑兵挥舞着马鞭满载而去的背影。这局面直到丁原接任并州刺史,其义子吕布重整边军之后终于得到了改善。在吕布的带领下边军首次冲出了雁门关,更甚于吕布带着一支边军入驻了九原城,一方面震慑匈奴,一方面达到练兵的效果,当然不排除吕布本身便是个九原人的缘故。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九原隐隐成为了并州北部乃至整个并州最为繁华的一座县城。
刘夏死死拉着胡桃穿行在繁华异常的街道之上,一个是第一次进城的小乡巴佬,一个是见惯了浮华都市的穿越人士。二人均长大了嘴巴,四处张望着,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
九原南市有座酒楼,楼有三层,无名,门口立一高杆,其上飘着一片挂帘,上书一字曰“糜”。
徐州糜家,天下一等一的富商,据说大汉三任司徒和糜家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更别说遍布天下的门生子弟了。糜家祖训从商不从仕,故而这门生大都不是糜家人,只因多少都受过糜家接济,故而大都也是自诩罢了。坊间多言糜家家主糜竺乃当世陶朱公,由此可见糜家的生意做得很大,而大生意多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糜家的酒楼自然也就没那么简单了,这儿你不但要有钱更要有面儿。若是没面子,才学武艺总是要有一样过人之处。若是技艺惊人,那不但免单,酒楼掌柜还会亲自奉上千钱,故而富商才子与佳人的故事常从此间传出。人有富贵,地儿也有富贵,若是一地民生富足却没有糜家的这样一座酒楼无论如何也是称不上贵气的。
糜路是个胖子,胖得像个厨师多过老板。任谁一眼看到他,都想不到这样的一个胖子便是九原最出名的财神爷。糜家在这塞外有三十二处产业,这三十二处产业每年所赚银钱账目都要在这三层楼里经过他的手才能上报或下发。而现在他正汗涔涔的看着手里的绢帛,短短六个月,整个塞外已然乱成一锅粥,看着南市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
糜路一把捏了绢帛,低声骂道:“该死的匈奴人……”
糜家要在这塞外做生意自然是要和匈奴人打好关系的,而匈奴社会的构成体系却又蛋疼的让糜路想要自杀,投进去大量的钱粮收获却是微薄的。
特别是今年,匈奴人却是不知发了什么疯,六个月七十三路财货被洗劫一空,劫财掳人不留活口。去找那些头人,却一个个都一脸无辜的摇头表示和自己的部族无关,鬼知道那憨实的表情下包着颗多么龌龊的心。这事情若是不尽早解决,塞外的生意也就没法儿做了。
送信的差使低声的说道:“二掌柜最近很不安分。”
“哼。”糜路冷哼一声,温厚的胖脸上浮现一抹不屑的神色:“糜家的生意永远都是姓糜的当家,这事儿我若是解决不了,到时候作为糜家的一条狗倒霉的自然是他,此人不足为虑。”
糜路皱眉思索间,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掌柜的,门外一中年儒生让我告诉您,他从草原来……”
“什么?!”
……
……
糜家酒楼的三层是不接待客人,除了极少数人。至少九原的这栋楼,除了掌柜的还没人上过三楼。而如今却坐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糜路恭谨的站在一旁。
三儿看着先生,眼中尽是崇拜。
“南匈奴单于死了,草原上爆发了羊瘟。”儒生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眼下,只探着脑袋从楼上俯瞰着整个南市。
仅仅两句话便切中了糜路的要害,半年来的迷惑尽数得到了解答,然而眼前人来见自己只为了告诉自己答案嘛。
中年儒生收回看着楼下的眼神,回头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道:“我有办法,不过要等到冬天。”
糜路沉吟半晌,略有不甘的开口问道:“不知先生……”
“在下不便透露名讳,你且下去罢。”
“……”
糜路又站了一会儿,发现儒生已经完全没有再要多说的样子,便躬身行礼告退了,只留了个小二端茶递水。
待看到糜路退下之后,三儿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说道:“先生,您真厉害。”
“我骗他的……”儒生随意答道,并不在意身旁小二有些纠结的表情。
“啊?”三儿觉得先生真是胆大极了,怎么好意思挡着人家面这么说呢,多难为情啊。正想着忽的他开口喊道:“先生,先生,那不是那两个有马不骑的家伙嘛!”
待三儿转过身来便发现先生已是收回了望着楼下的目光,正笑着看着自己。三儿不喜欢先生这眼光,因为他看别人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而先生叫那些人笨蛋。
儒生喝了口茶,露出一个享受的表情,开口说道:“就算知道我骗他,他也会像供夫子一样供着咱的。”
若是外人听来大概会以为儒生口中的夫子便是孔圣人了,但是三儿知道先生打心底里最为鄙视就是那些迂腐酸涩的儒家学究了。不过先生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想到这儿他很配合的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掌柜的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傻……”
“啊……”
三儿大概有些明白先生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