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和阿竹才对陈老头的一生有所了解,但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故事要从前朝顺帝开始说起,顺帝10岁登基,皇后依仗幼子把持朝政,权臣外戚争权,朝堂暗无天日。顺帝便是在这种你争我夺的泥潭中成长起来的。他韬光养晦,暗中培养着自己的亲信,终于在登基十年后,以御史台贪污案为契机,肃清朝政,将千名摄政外戚革职抄家,近万名在职官员因结党营私,无论官阶一律充军流放,史称“明顺新法”。
陈老头名茂学,原来也是朝廷重臣之子。陈父受到新法的牵连,被判斩立决,家中男丁流放,女眷贱卖为奴,孩童入宫男为宦,女为侍。
彼时,陈茂学才刚满5岁,乳娘不忍心他受此横祸,偷偷将孩子抱出府,送进了当时京城最大的戏园子。
陈茂学在诗词戏曲方面极具天赋,为人也勤奋好学,想来若不是家中突遭变故,他本也该在朝为官,飞黄腾达的,只可叹天意弄人。
在戏园子的培养下,陈茂学自16岁起便是戏园子的台柱。
也许三生石上早就书写了他这一世命运多舛,在他24岁风华正茂时,有人来请戏园子为一个大官的母亲贺寿,作为台柱,陈茂学自然也去了。
那场戏唱的是到底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只知道自此之后,只要有他上台的戏份,便有一位小姐坐在那戏园子的二楼厢房里,静静的看着,场场不落,偶尔在小姐打赏陈茂学的银票里会有一张桃花笺,娟秀的小楷书写着一首小诗,但陈茂学从没有回过只言片语。
没有人能说清楚这是一场没有风花雪月的爱情,还是那小姐的一厢情愿,陈茂学与那小姐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故事的最后是他们二人的悲惨结局。
那小姐在她定亲的当天夜里投井自尽了,陈茂学也因此被大官打折了双手双脚,赶出了京城。
陈茂学曾一度心灰意冷,这也难怪,他本就什么错事都不曾做过,在命运面前他何其无辜与弱小。他流浪乞讨度日,直到他遇到了孙大娘。
孙大娘的家乡发了大水,求生的本能让一个才5岁的孩子拼命奔上了最高的土丘,抱紧了最壮的大树。整整三天三夜洪水才慢慢退去,当她从树上下来时,爹娘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跟着难民迁徙,饿得奄奄一息时,死死地抓住了一个同样落魄潦倒的男人:“大爷,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言语悲切,但充满了生的渴望。这个男人就是陈茂学,也正是这句话点燃了陈茂学的生存意志。
很难说到底是陈茂学拯救了孙大娘,还是孙大娘拯救了陈茂学。
陈茂学收养了这个女孩儿,也开始在集市卖艺为生,此后他又收养了很多和孙大娘经历相似的孤儿,成立了陈家班。陈茂学一生没有娶妻生子,然而陈家班的每位成员都是他的孩子,他也用真心照顾呵护着这些孩子。
当生命如指间沙流失殆尽时,他没有要求这些孩子做任何事,也没有抱怨一生颠沛流离的命运,只想回到一切的起点——归故土,落叶归根。
陈老头辞世,陈家班还是散了,来年二月,我、阿竹还有小空坐在茶馆里喝茶,茶馆里有个说书先生,正在讲着前朝叶飞双叶将军的英勇事迹。
“当时叶将军手下仅有一万余人,将士们都劝她据守不出,向朝廷求援。可将军只问了众将士一个问题:一万士兵对抗鞑靼六万精锐骑兵,大家可抵抗几日?众将士顿失言语,叶将军一掌拍在地图上,厉声道:即使一万士兵皆英勇无双,战死于此,只怕也坚持不到援军到来之时,何不破釜沉舟,此处便是决定胜负之地。要说这决胜宝地是哪儿,那便是城北三百里处的剪刀峡。剪刀峡地如其名,两旁山峦叠翠,古木参天,谷底是雾气袅袅宛若人间仙境。前朝景帝6年八月三十日,鞑靼一万前锋行军于此,忽然,谷中传来隆隆轰鸣,震耳欲聋,原来是两旁山峦之上无数巨石似洪水翻滚下来,鞑靼士兵惊恐万分,慌乱逃窜,此时逃跑哪里还来得及,一万前锋尽数葬身于此。但这并不算完,鞑靼还有五万大军在后方虎视眈眈。接报的鞑靼士兵不再行走于峡谷低处,转而登山而行。各位看官若身处于将军之位,可有方法破敌?”
说书先生说的是唾沫横飞,倒还不忘买了个关子。
我双手撑着下巴,意趣姗姗:“这人说的真是无趣,不就是火攻么。”
小空立刻抗议起来:“凤仪姐姐,你太过分了,听过了也不要把答案说出来啊,我还在想呢!”
“我也是第一次听啊,如果我是叶将军,火攻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一边反驳着小空的不满,一边用眼睛四处打量着。
“哥,你看,那个人长得真好看。”我偷偷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位壮士,凑近阿竹耳边低声说着。
那壮士身高近七尺,小麦色的皮肤,配上一张端正刚强、宛如利刃雕刻而成的立体脸庞,显出如草原上自在豪放的野马般的不羁气质,一袭黑色绣金莲纹的劲装,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发冠之中,给人一种随时将指挥千军奔赴战场的干练与霸气感觉。
小空嘟囔了几声,不再理会我,继续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
阿竹弹指轻轻的敲了敲我的脑门:“笋儿,你又犯病了。”
我双手捂着脑袋,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外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要不是这好色的毛病,小空这会儿说不定已经重新投胎了。”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在溪水里沐浴,远远的看着溪边有一个人影,还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偷窥我,立刻就裹了衣物,手持长青剑,准备给那人判个斩立决。
等我走进了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子浑身是伤的倒在溪边,吹弹可破的肌肤因失血变得纸一般惨白,眉似刀削,鼻若悬梁,虽双眸紧闭亦掩不住男子的飒爽英气,深紫色的锦服,湿透了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结实的身材。
我咽了咽口水,二话不说的就把那男子捡回了陈家班。
在我的悉心照顾之下,男子的伤很快就痊愈了,只可惜痴痴傻傻的,一直唤我作妈。我可不敢要一个只比自己小上一两岁的男子做儿子,整日里的长吁短叹,只道是老天不公,这么漂亮的男孩子竟然是个傻子。
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三个月后,男子恢复了神智,只是一直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家在何处,我便给他取名为赵空忆,回忆成空的意思,认作了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