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一口气,絮絮叨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唉,那天陈家班的人都出去玩了,就剩我一人在灶房内烧水。我忽然听见院内有动静,还以为来了飞贼。然后就看见一个浑身湿透了的男人,抱着昏迷的你直接就冲进了厢房。我看着你的状况不太好,也慌了神,忙着准备毛巾啊衣物什么的,也忘了问那人是谁。等到一切安排妥当,那男子早就跑得没影了。后来怀逸回来了,说是赏灯的时候你们走散了,他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你是不知道啊,他一见你那摸样,疯了一样,说什么都要亲自守在你床边照顾着你。唉,那时候你高烧不退,滴水不进,是怀逸一口一口的把药哺给你的。他就这样没日没夜,不眠不休的照看了你整整三天,谁劝都没听。如果没有怀逸,只怕你这条命早就没了。”
我想,其实我心中某些不可言说的部分在这次高烧之中真的没有撑过来。
又过了7天,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陈家班也终于收拾起行囊,再次开启流浪之旅。
景帝三十一年四月,也就是我们兄妹二人卖身入陈家班的第二年春末初夏,鞑靼可汗方土那真,率军十万压境。
四月十六日,鞑靼派兵各两万同时围攻宣同城和大化城。
宣同城和大化城乃我朝西北要塞,自有守军一万。奈何鞑靼民风彪悍,骑兵机动性与战斗力皆不是中原步兵可比,两城守将虽据城死守,情势还是不由乐观。另一方面,鞑靼虽大军围城,日日派兵攻城骚扰,但攻势不猛,似乎没有一举拿下的打算。众方猜测,鞑靼此番目的也许是想耗得城内弹尽粮绝,好让守将献城投降。双方僵持着。
不知何故,理应从边关一路快马加急的战报,四月二十一日才送至京城,景帝同时接到两份急报,军情紧急,顿失主张,连夜传召大臣进宫商讨对策。
是夜,太和殿内人声鼎沸,有人主张鞑靼围城的不过是两万敌军,朝廷应立即派兵支援两城,让他们有来无回。也有人认为,分兵两处并不妥当,无论是宣同城还是大化城失守,鞑靼军队必须经过雁回关,应派大军驻守雁回关,待敌军远征而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难道把宣同和大化就这样送给胡夷吗!”兵部国尚书大吼着,眉毛和胡子都翘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在景帝面前失了礼数:“若是失了城必遭屠城,你们就这样置城中百姓生死于不顾吗!”
“郭尚书,注意你的身份,怎可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内阁大学士刘某,先向景帝跪拜叩首,又道:“陛下英明,昔日曾派长平郡主与鞑靼和亲。自此之后,边关二十余年再无战事。方土那真可汗此次这番动作,也不过是想要些财宝美女罢了,何不派遣使臣求和,平息战事。”
“荒谬!我昭昭大国难不成要向那胡夷子俯首称臣!”同是内阁大学士的杨某义正言辞,他的一番说辞得到了许多同僚的附和,大家皆指责刘某贪生怕死,甚至有人怀疑他通敌卖国。
“好了,众爱卿不要吵了。”生性懦弱的景帝被吵的也很头疼:“议和不可为,那当下之局,众爱卿又有何破解之法呀。”
众人又七嘴八舌,你来我往的闹腾开了,此夜太和殿灯火通明,直至次日晌午,一干重臣才双眼遍布血丝,或感叹,或愤恨的步出太和殿。
最终决议,朝廷急派军队各十万前去两城支援。
时至五月初七,二十万士兵还在行军的路上,鞑靼军队一直隐藏于暗处的六万精锐骑兵,以猛虎下山之势直扑紫荆关,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攻破了这座关口,守将孙祥战死。
紫荆关被破的消息第二日便传至京城。紫荆关是京城的门户,此关被破,震惊了全城,每个人都知道,京城从此将无险可守。
京城数万百姓长跪于正阳门前,希望朝廷能派出叶家唯一还在世的后人——叶飞双领兵退敌。
叶家自开国祖皇帝起,世代为朝廷镇守边关,名将忠豪辈出。景帝六年,方土那真便曾率兵来犯,七日内就连破两城,势如破竹。叶老将军和膝下3子以身殉国,生死存亡关头,叶飞双以女子之躯披挂上阵,在那个狼烟四起的年代中,鞑靼大军没有再获得任何好处。但令人遗憾的是,胆小怕事的景帝最终还是要求议和,并连发10道金牌召回叶飞双,从此叶飞双雪藏于宫中,再无消息。
时间拨回景帝三十一年五月初八,宫外百姓呼声震天,而宫中表面上还是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慌乱,实则许多太监宫女都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只等城破之时作鸟兽散。
此次太和殿议事倒不像上次那样耗时弥久,大臣们上午进殿,中午时分便出来了。
随后太和殿内传出谕令,一是让二十万大军急速回城,二是让石将军率领城内所有守军约十五万迎敌守城,谕令中丝毫没有提及叶飞双。
这是场赛跑游戏,若是二十万大军先于鞑靼士兵回城,则京城仍可一守,如若不是,十五万守将如何对抗鞑靼十万骑兵的攻击?
五月十三日,出现于京城德胜门外的是鞑靼三万前锋部队,胜负已定。
五月十五日,德胜门被破。当日夜,景帝一把琉璃火烧毁了已有三百余年历史的皇城,自刎于养心殿中,一代皇朝覆灭。
五月二十一日,方土那真可汗习汉制,登基为帝,改国号为越,史称北朝。
北朝三年冬月初三,陈家班最后一次回京,没有上演什么新的折子戏。孙大娘抱着一个瓷瓶,里面装着陈老头的骨灰。
今年十月,陈家班在漳州演戏时,一生奔波劳苦的陈老头终究还是油尽灯枯,与世长辞。
陈家班众人拥挤于狭小的室内,孙大娘坐在床前,紧握住陈老头的手,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落到床褥之上,我抱着阿竹的手臂,鼻尖泛着酸却倔强的不肯落泪。屋内一帮子大男人也都红着眼圈。
消瘦的不成人形的陈老头目光早已涣散,只有双唇不停的张合着。
孙大娘俯身凑近,呜咽着对陈老头许诺:“我明白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陈老头这才闭上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陈老头的遗言是:归故土,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