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一听小二说福禄寿喜是在打听何家村的位置,便有些怀疑他们是在找窦三娘一行人,心里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暗暗担心窦三娘她们遇到不测,当下就想尽快赶往何家村去。可是回头看看身边的林云汐,想到近来坏事连连,又不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外面,于是沈默有些急躁地对林云汐说道:“云汐,我们回家。”说罢转身便走。
林云汐一看沈默神色有变,忙追上来问道:“沈大哥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下子这么紧张?”
沈默却并不回答,只是急匆匆地往回走。林云汐小跑着在他身后,几经追问,沈默都没有反应。林云汐一怒之下就站在路中停了下来,噘着嘴盯着沈默。
沈默忽然觉得林云汐没了动静,便回头张望,却看到一脸阴沉的林云汐矗在自己身后死盯着自己,这才返回身来对林云汐说道:“刚才小二说的那四个人,就是咱们在扬州客栈遇到的那四个怪人,他们都不是好人,我担心他们是去找窦姑娘麻烦。”
林云汐一听也急了,忙道:“啊?真的?那咱们快去何家村找窦姐姐!”
沈默却道:“不行,我要先把你送回去。”
林云汐摇着头催促道:“还回什么家啊,咱们赶紧先去何家村吧!”
沈默听了不由得有些急躁地喝道:“不行!你去了只会添乱!”
林云汐被沈默一喝,小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默默低下了头,心中百般委屈,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沈默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语气太重,但又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回去吧。”林云汐听了竟懂事地点了点头,于是沈默又转身往回走,林云汐便沉默无语地跟在了沈默身后。
二人匆匆赶回了林家分号。两人一进店中,林云汐便低着头绕过沈默,也不理会迎过来的掌柜,径自走进内院,掌柜一头雾水地问沈默:“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默也不好作答,只是向掌柜要了一匹快马,并让掌柜转告林绍岐,就说自己去何家村了,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分号。
沈默牵着马急急忙忙地走向城外,一出城便翻身上马,扬鞭急驰而去。跑了约有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一处村落前,沈默放眼一望,只见村口古树下坐着一个抽水烟的老人,便打马上前,拱手问道:“老丈,请问此处可是何家村?”
老丈抬头看看沈默,随和地说道:“没错,这儿就是何家村。”
沈默又问道:“老丈,前几日可曾见过几个紫衣人和一个疯子进到村中?”
老丈听了不由得一乐,笑道:“奇了,今天竟然有这么多人找何御史。“
“何御史?“沈默一愣,心想这疯子还真是个官。
“是啊,读了十几年的书,好不容易做个官,怎么就不明不白的疯了?真是家门不幸啊。“老丈自语道。
“请问老丈,今天还有谁找这何御史?“
“四个怪人,高矮胖瘦,真不知道这伙人是怎么凑一块儿的,真是搭配。“老丈说完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默听了却是心中一惊:他们果然是冲窦家来的!忙又问道:“老丈,这何御史的家在什么地方?“
老丈吸了口烟,用手一指村后说道:“不在村里,在村外,你往村尾去,村尾道旁有座独门宅院,那便是何御史家了。他们家是我们村的地主,要不然怎么能供出个举子来呢……“
沈默不待老丈说完,便在马上拱手作揖,道一声:“多谢老丈!“说完即打马狂奔,向村尾赶去。
沈默按着老丈所指的方位,不多时便赶到了村尾,果然看见道旁有一座独门宅院。沈默跳下马,几步跨到门前,发现院门虚掩,便伸手推开大门,谁知刚推开大门,便看见正对门口的廊柱下靠着一具下人的尸体。沈默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便匆匆走入院中,却看到院中也躺着两三具尸体。沈默四下看看,发现院子角落里有一道拱门通向内院。沈默又急忙穿过拱门来到内院,一进内院,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院内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血溅四处,一片狼藉,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沈默拨出手中的剑,一扫地上的尸体,发现汉威镖局的镖师们也在其中,身上的伤痕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只是没有看到窦三娘和疯子。沈默没想到几天前还在一起把酒言欢的朋友,此刻竟已惨死于此,不禁悲从中来,狠狠地磨着牙槽。这时忽然听到偏院传来一声惨叫,沈默忙提剑跃入偏院,果然看见福禄寿喜四人,窦三娘和疯子也在偏院,只是此时已经被福禄寿喜隔开。窦三娘似乎已经受了伤,握刀的右手不停地往下滴血。而那疯子则被四喜踩在脚下,已经气息奄奄了,刚才那声惨叫便是疯子喊出的。套在四喜手上的追魂爪深深地插在疯子的胸口,四喜正慢慢地往外拔,随着四喜的追魂爪拔出疯子的身体,疯子猛地又吐出一口鲜血。四喜斜眼一瞥进入偏院的沈默,伸出舌头舔净追魂爪上的血渍,又往地上啐了一口,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又出来个碍事的,晦气!”陆老二叹口气接话道:“难啊,难啊。”福老大却笑呵呵地说道:“没事没事,都杀了就好了。”
窦三娘一见沈默,又惊又喜,可一想到正面对着福禄寿喜四个一流杀手,不禁眉头又紧锁了起来。沈默一看此种情形,二话不说便提剑抢身进去,来到窦三娘身边,看了一眼她身上的伤口,伤在右肩,虽重却不致命,不禁稍稍松了口气。又转身看看躺在地上的疯子,似乎已经没气了,于是沈默抬起头来冷笑着对福禄寿喜说道:“想不到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福禄寿喜,竟然会追杀一名女子和一个疯子。”
福老大听了哈哈笑道:“没办法呐,谁让这疯子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呢;这窦家嘛,运气不好,沾上了不该沾的事儿。”
陆老二也摇摇头接话道:“难啊,难啊。”
沈默听了不解地扭头看身边的窦三娘,却见她满面怒容,紧紧咬着牙关,身子在微微发抖。
这时福老大又问道:“小兄弟呐,你又是什么人啊,你来做什么?“
听到福老大的问话,沈默回过头来说道:“我是窦家的朋友,来此带三娘离开。“
福老大听了又是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要唱一出英雄救美呀,不过真是对不住啊,本来没你什么事儿,可你偏偏要蹚这趟浑水,那就没办法啦,你们两个都得杀,还望二位见谅,请见谅啊。“
福老大刚说完,四喜就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和他们说这么多话干嘛,直接动手得了。“说着,又伸出舌头舔自己手中的兵刃。
福老大却笑着说:“不急,不急,跑不了。“
窦三娘见此情形,不由得心中一沉,悄悄对沈默说道:“沈兄弟,想不到你竟然会来救我,三娘感激不尽,但今天之事与你无关,一会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脱身。“可是窦三娘话音方落,便突然被沈默拉着手臂向四喜冲去。只见沈默一个箭步冲到四喜面前举剑就刺,四喜没想到这个时候沈默竟然还敢主动进攻,忙抬起追魂爪挡开这一剑,同时张口骂道:”臭小子,你还真急着找死啊!“其他三人见状也忙靠了过来,靠得最近的陆老二抢先挥动着判官笔横扫过来。
沈默一击未重却并不恋战,反身背剑挡开陆老二的一击,接着便拉着窦三娘向四喜身旁的空档冲去。四喜一看沈默又冲了过来,忙张开双爪阻拦,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拖住了双腿,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低头一看却是那个疯子!不知他何时又醒了过来,而且眼神中竟有了神采,死死地将四喜的双腿抱住,满口是血地对窦三娘大声喊道:“走!“
就趁四喜这一分神的功夫,沈默又刺出一剑,四喜忙抬爪格挡,却没想到沈默长剑一抖,竟将四喜一只手上的追魂爪挑了下来,随即反手一剑,将那只被挑下的追魂爪甩向身后的福老大等人,福老大三人忙闪身避开。沈默知道疯子这一醒只是回光返照,拖不了多长时间,于是也不停留,头也不回地拉着窦三娘向院外飞速奔去,匆忙间只听得身后四喜咒骂道:“都说疯子命硬,你他娘的还真不容易死啊!“
沈默拉着窦三娘一路跑出大门,一把将窦三娘托上自己的马,随即沈默也翻身上马坐到窦三娘身后。沈默刚刚跨到马上,福老大便已追到了门外,挥着扇子一步窜上来,一扇子扫在马屁股上。那扇子边沿都是开了刃的铁齿,马屁股立时被打得皮开肉绽,痛得一声长嘶。却不想这一痛,竟然激得马发起野来,一扬前蹄,便拼着命地夺路狂奔,拖着沈默和窦三娘绝尘而去。
那匹马没多久便跑出了何家村,二人坐在马上均是心有余悸地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窦三娘松懈之余回想起刚才院中的情形,心中不由得暗自惊讶:难道沈默是看到了疯子醒来才有了这般行动?
然而不待窦三娘多想,那匹马便痛得再也跑不动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沈默和窦三娘也被摔了下来。沈默落地后就势侧身翻滚,迅速稳住身形,起身后又忙跑过来扶起窦三娘,却发现窦三娘面色发青,身子打颤,伤口仍在不住地出血。沈默心知窦三娘伤重,已经没办法再行动了,便抬头四处张望,想找一个藏身之处。恰好看到路旁树林中有一个石洞,便将窦三娘抱起来,匆匆走入那石洞之中,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将窦三娘轻轻放了下来。窦三娘侧身靠在石壁上,忍着伤痛颤声说道:“沈默,你赶紧跑吧。“沈默却不理她,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随即从自己的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来,用军中的手法为窦三娘包扎了伤口,然后又说道:”咱们还没有跑出多远,那伙贼人顺着血迹很快就会追过来,你藏在这里不要出声,我去引开他们。“说着便转身向洞外走去。
窦三娘听了心中一急,忙伸手喊道:”沈默……“但却怎么也起不了身,只得眼睁睁看着沈默走了出去。
沈默来到洞外,将洞口的血迹清除,然后又硬拉着那匹伤马站了起来,将它朝另一个方向赶走。待那匹马一瘸一拐地走远后,沈默又沿着刚才逃出来的路,逆向往回走,果然没走多久,就遇到了福禄寿喜四人。
福老大一看见沈默,便笑呵呵地说:“我就说嘛,那匹马被我伤了,跑不了多远。你们看,这不是就追上了嘛。“
四喜却没那么高兴,气急败坏地嚷道:“好你个臭小子儿!刚才是老子一时大意,让你得了便宜,这次不会再让你跑了!“
福老大左右看看只有沈默一个人,于是又笑眯眯地问道:“小兄弟啊,那个姑娘呢?”
沈默却并不接话,只是默默地拔出长剑。
福老大见沈默不理自己,便笑着说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待会我们自己找,你放心,绝不让会你久等,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只可惜是在阴间!”四喜突然咬牙切齿地插话道。
沈默见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由得冷哼一声,说道:“废话真多。”
四喜一听恶狠狠地说道:“小子儿,你真急着找死啊!“随即便一展双爪,向沈默杀来。
福老大却在一旁仍是笑呵呵地说道:“既然小兄弟着急了,那我们也不磨蹭啦,动手,动手。“说罢便领着其余三人也杀了过来。
沈默立时就陷入了苦战。福禄寿喜四人不仅手中兵器罕见,而且身上功夫也是极为怪异,几个人的配合又十分默契,沈默一时被压得难以喘息,不一会就身上挂彩,被打得节节后退。福老大使用一把铁齿芭蕉扇,看似肥笨,实际却是身形灵活,大扇子扫来,不仅攻击面大,而且容易挡住视线,沈默每次接招,都不得不后撤一步,拉开距离以便视线不被遮挡。陆老二用一支判官笔,身高臂长,专喜欢躲在其他三人身后,趁沈默不备从人缝中突刺过来,沈默虽然与他接招不多,但身上的伤反倒多是陆老二所为。瘦三的兵器是一把旱烟杆,只是比寻常烟杆要粗大很多,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威力,可瘦三动起手来却不像表面上那样瘦弱不堪,反而如金刚力士一般,手臂上青筋暴起,挥舞着烟杆势大力沉,沈默偶尔与他兵刃相接,都会觉得虎口一震。而那四喜则是四人之中路数最阴,进攻最猛的人,此人专攻下三路,出招阴损且身手敏捷,沈默不得不小心应对。若不是当初小练梅花剑时苦练过梅花桩的功夫,恐怕此刻早已下盘不稳,被打翻在地了。
尽管沈默将一套小梅花剑舞得如漫天飞花一般,但仍难以抵挡四人的联手进攻,只能勉强地格挡开对手的杀招,并且不停地闪转腾挪,以免被四人围在中间。而福禄寿喜四人却像有意戏耍一般,不断地变换着身位,步步紧逼,执意要合围沈默。
沈默被四人逼得连连后退,忽然他觉得背后一硬,靠在了一棵树上,无处可退。福禄寿喜四人见状立时散开,将沈默围在中间。
“小兄弟,大家都累啦,咱们就不要再玩儿啦,该办正事啦。“福老大仍是一幅与世无争的笑脸。
四喜却舔着自己的兵刃一脸奸笑地说道:“小子儿,难得玩儿得这么高兴,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你自己说吧,想让我们先割哪儿?“
沈默虽已陷入绝境,但还是忍不住鄙夷地冷哼一声,说了句“啰嗦”,便不再言语,左手却悄悄地向自己的长靴摸去,可是他的手还未伸到膝盖就停了下来,有些吃惊地望着福禄寿喜身后,身子不为察觉地轻轻一颤。
此时福老大正欲动手了结了沈默,却忽然感觉到身后有所异动,忙回身查看。只见树林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素衣剑士,而这两个人似乎也并不想隐瞒自己的行动,故意将地上的枯枝踩得“吱”“吱”作响。
福禄寿喜四人都觉得这两个人来者不善,竟不由得有些紧张,连一向爱笑的福老大,也是屏气凝神,一脸正色。而沈默似乎是认识这两个,悄悄松了口气,可是从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股十分厌恶的神情。
脾气暴躁的四喜受不了这个时候被人打扰,便有些恼怒地说道:“晦气!怎么又来了两个?”
福老大看着慢慢走近的两个人,呵呵一笑,说道:“朋友,是要管这闲事吗?”
那名男剑士却并不回答,待福老大问完后,突然冲上来拔剑就刺,福老大忙挥扇格挡,却看见后面那名女子也剑提剑杀了过来。而此时一直靠在树上的沈默,也突然起身杀了回来。福禄寿喜立时大乱,忙提起兵刃各自应对,众人陷入一片混战。那两个突然杀出的剑士,俱都是身手不凡,福禄寿喜以四对三,竟讨不到半点便宜。福老大一边厮杀,一边暗自琢磨,不知道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剑士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帮着窦家一伙?难道还真有人敢与自己的老板做对?
几个人混战许久,仍是不分胜负,福老大见那两个半路杀出的剑士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不由得暗自怀疑他们可能还有后援,拖下去恐怕对自己不利,再一想自己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解决那个疯子,而疯子已死,没有必要再硬拼下去,便虚晃一招跳出圈外,猛地一阵大笑。众人听到笑声均是一愣,各自停下手来看着福老大。这时福老大见众人已经停手,便说道:“三位都是身手不凡,果然英雄出少年,只是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们也并非是为了三位而来,再打下去对大家都不好,我看今日不如就此停手,大家各走各的路,如何?”
听了福老大的话,沈默和那两名剑士却都不回答,只是木然地盯着福老大,福老大见三人都不理会自己,不禁有些尴尬,于是又是哈哈一笑,兀自说道:“既然三位都不说话,那我就当是默许啦,山不转水转,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便转身带着四喜等人,大笑着离去。虽然福老大笑得爽朗,可心里却十分警惕,频频回头观察身后三人的动静,并暗自琢磨着日后如何找到这三人,将他们一一除掉!
沈默和那一男一女两名剑士,看着福禄寿喜四人离开,也不阻拦,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四人离去。待福禄寿喜走远后,那名男剑士看了沈默一眼,便和那女剑士一起,转身走开了。沈默知道这二人要走,却看都不看一眼,便径直向窦三娘藏身的石洞走去。
窦三娘藏在洞中,身心俱疲,又伤重失血,脑袋昏昏沉沉几欲睡着。朦胧中忽然听得一阵响动,心中一紧,猛地睁眼查看,却看见是沈默走了进来,顿时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沈默走到窦三娘身旁,说了句“我先带你回林家”,便将窦三娘抱了起来。窦三娘被他抱在怀里,忽然被一种疲倦感所包裹,像是御下了多日来伪装的坚强,再也无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柔弱了,便猛地把头埋在沈默怀里大哭了起来。
沈默见她忽然大哭了起来,还以为她是在怪自己做了非礼之事,一时慌乱,忙说道:“窦姑娘,你别见怪,这也是情势所迫,日后在下一定赔罪,听任发落。”
窦三娘听了却抬起头来,仰面看着沈默,啜泣着说道:“沈默!窦家,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