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玄燕城内不多的酒楼客栈,以城中心处的“四方缘”最是豪华。算上那有六层高的食楼,整个酒店加上院落、厨房、马厩等地方,保守得有三亩地那么宽。
而向来都是生意兴隆的四方缘酒楼今天更是接了单大生意,一下子来了个车队,整整四十七人入住,哪怕他们只是住一天,这食宿费加上马匹的喂养费照看费什么的,没个三百两沉甸甸的白银就别想出门。
在四方缘最高的六楼处的一个厢房内,酒楼老板微笑的从窗户往下看去,他是一个精瘦的汉子,个子也不矮,这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根竹篙。视野内,他看的是院子里正在整理马车的那群人。共六辆马车都载着一个大大的箱子,封的十分严实,看不出里面装载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每一个箱子却是需要三匹马来驱使,这倒显得不寻常了点。
竹篙似的老板微微点头,转过身来说道:“估计就是他们了。”他对面有两个人,一个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个站在椅子后面。如果李乐儿在的话便能认出,就是那一句好话便从对方手中换来一两银子的主仆二人。
坐在太师椅上的中年汉子笑了笑道:“那最好了,趁着他们舟车劳顿,今晚就是下手的时候,估计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竹篙老板在其对面坐下,将本来站在身旁的一名容貌娇娆的女子一把揽在了怀中,一双手在女子那诱人的玉体上游走不停,同时冲着对面的中年汉子笑眯眯的说道:“你真的那么有把握吗?”娇娆女子双手环在竹篙老板的脖子上,双眼闭起呼吸略显的急促了起来,一呼一吸间将胸口那对丰满的白兔撑的更是吸人眼球。
满脸黑须的中年汉子实际身份乃是玄燕帮的帮主,贾岑龙。而他面前的竹篙老板除了是这座四方缘的老板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贾岑龙的结拜兄弟,明了点来说也就是玄燕帮的二帮主,蔡久。
贾岑龙显然是对自己结拜兄弟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沉身道:“谈不上什么多大的把握,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什么事情,或多或少都得说上几分天意的。”而蔡久手上的猥琐不停,脸上却不置可否的道:“你这整天把命啊运啊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挂在嘴边,其他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你这辈子能有现在的地位靠的是个运气,可除了那些早已尸骨腐烂的敌人外,也就只有我们几个健在老兄弟才晓得大名鼎鼎的龙哥,有的是一颗八面玲珑的心。”停了片刻,又道:“和一个算无遗策的脑子。”贾岑龙闻言笑骂道:“少拍马屁,传话下去,将这群人伺候好了,对某些人来讲,说不得便是最后一天的潇洒日子,咱这行讲究的就是义字当头,就算这些兄弟命不好,我们能帮衬的就尽量帮衬着些。”
双手已伸入娇娆女子的衣袍内,蔡久嘴上应承道:“好的好的,晓得了。”然而对眼前的**略有不喜的贾岑龙却说道:“节制点,色是刮骨钢刀,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蔡久则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道:“嗯,这话我懂的。”贾岑龙见状摇了摇头,不管对方到底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起身便打算离去,身后的侍卫依旧是一言不发的跟着。然而,除了那名娇娆女子,没人注意到蔡久那注视着身前玉体所露出陶醉神色的双眼下面闪过一抹精光。
对这名自小被买入青楼后便被用心调教成如今倾城的花魁,她在偶尔多愁善感一下世道的不公之外,也多少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被眼前的四方缘老板花了千斤真金替自己赎了身子,更让自己庆幸的是,有多少人会知道,自己到如今依旧是那清白的处子之身?
待贾岑龙两人走了好一会儿,坐在太师椅上的蔡久停下了手中的猥琐,随后便注视着身前茶几上所摆放的青瓷茶碗开始发呆。停下了喘息声的花魁脸上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这位四方缘的老板大方的花了千金,并不是需要一名可容貌倾城的暖床小妾,而是只要一名可用来迷惑他人的棋子而已。花魁略有伤感的起身去烧水泡茶,但又有谁能解其内心屏障轻读一句:
“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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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方缘那高挂招牌的店门斜对面,李乐儿坐在一处屋檐下,略感诧异的看向同样蹲坐在一旁的蓝妙丹。后者回以一个就这样的脸色,让李乐儿感叹唏嘘:“果然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啊。”
车队,打平潭郡而来,蓝妙丹,也是打平潭郡而来;若说两者之间没有关联,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细数梁王朝内的贵族豪门,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蓝妙丹的蓝家本是平潭郡的一个隐世贵族,扳着手指头来算一下年数,不算很长,也就和梁王朝建立的年数一个样。但在梁王朝建立之前,蓝家的姓氏却是唤作千戎。为何冒着欺瞒祖宗的大不敬而要做出改名换姓这种事?
只因大梁王朝定鼎天下之前,七国混战中有一国,号“鉴”;君王名为千戎鉴。当蓝妙丹说到这里的时候,李乐儿自然明白,其蓝家体内所流淌着的是鉴国皇室的血液。改名换姓为的是保留住这一份大梁王朝的皇帝所未曾察觉的血脉。
但要说改头换姓后饮食不出的蓝家,其族人内心没有一些复国之类的小九九,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七国征战,因为千戎鉴的英明神武,而使得鉴国当时是国力最强的,没有之一。骨子里所流淌着的高傲血液的千戎后人,实在是难以接受最后称霸天下的竟然是当时七国中兵力最小的梁国。所以,复国,这是他们一直所渴望的。
世事难料,在这种疯狂的执念下,竟然使得蓝家诞生了一位奇才。那是蓝妙丹的父亲,蓝朔之,一位对天文地理,机关数术无比精通的人物。而在其闭关探索三年后,竟创造出一种战场厮杀所向披靡的利器,名唤‘戎虎’;这可使得蓝家众人的眼前一亮啊,看到了在这太平盛世下可以复国的一丝希望。
可是,一句千百年来被人说透讲烂的老话却是给蓝家的诸人扇了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不久前,蓝家一位直系后人,将整个家族的秘密卖给了那远在京都的九五之尊。随后,便是在某个冷清的早晨,整个蓝家被灭门抄家。而侥幸活了下来的蓝妙丹,不清楚到底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没有人能活下来。
当下在四方缘停脚歇息的车队,便是那奉旨将整个蓝家灭门的队伍,而那每一辆都需要三匹骏马才能拉动的马车,里面所盛载的除了是那搜刮而来的,让人眼红的蓝家巨产之外还能会是什么呢?
李乐儿看着身旁的小孩,实在难以置信其竟然有一个如此颠簸的身份。大概是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蓝妙丹此时给李乐儿的感觉像极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但也只有这样的事实才能解释李乐儿心中的种种疑惑。
“你到底是怎么逃过这个劫难的啊?”李乐儿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难得来一次打破沙锅问到底,毕竟整个大家族百来号人物到了最后竟然只有一个奶孩子活了下来,听起来倒是让人内心多少有点不好受。
蓝妙丹闻言一时倒是安静了下来,双手抱着两腿将头低了下去;李乐儿一时不解,好一会儿小孩才说道:“那天的前一晚上我又跟爹妈吵闹了,当时爹爹打了我,我一下气不过来,跟他们说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然后我就走到离家族不远处的一座山神庙那里去了。其实我知道他们不会来找我的,他们也知道我会跑到那里去过夜的,他们也晓得,我在那里过个夜,然后第二天饿肚子了又会跑回家里去的;因为我每次犯了错和爹妈吵架了说离家出走都是这样的。”说到此处,小孩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等我第二天肚子饿的正要回家的时候,就老远的看见很多官兵捕快将我们家族围了起来。他们有很多人的,有些人拿着大刀,有些人拿着长枪,还有些人拿着弓箭;我当时很害怕,就躲在山神庙里没敢出来。然后…然后…”
望着已经泣不成声的蓝妙丹,李乐儿一时手足无措,拿手轻拍对方的后背,轻声道:“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说说你怎么会来到这玄燕城的。”
过了好一会儿小孩才止住了哭泣,将鼻子内的鼻涕吸了吸,蓝妙丹将双腿盘着;但小脑袋依旧低下去,显然这个带着些许傲气的奶孩子是不想让人看到自个那哭鼻子的糗样。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当时我很怕他们会发现我,然后把我也抓回去给杀了,所以我就开始逃跑了,我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不过路上我饿了,就要找吃的,可是没有人肯给我吃的,我饿的很,所以就去偷。从这个城市偷到那个城市,可是那些大人们就会欺负人,好几次我被他们抓到了,他们就打我,我不服气,就打回去,可是我小孩子一个根本就打不赢他们。”言及此处,小孩竟又一次哭泣了起来。而事实上这突如其来的种种变故,实在不是一个本该好好的享受天伦之乐的孩童所能承受的。
李乐儿就这么在其身旁静静的坐着,也不说话,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势的小孩才继续说道:“我专门往那些大城市走去,一路顺着大路走来,就这么来到这里了,只是想不到那群坏人走的也是这条路。”
沉默了良久,李乐儿才开口道:“那你说我们跟着回来了又怎样?”
蓝妙丹闻言抬起头来注视这李乐儿,后者见状摇了摇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就那么几下三脚猫功夫,而且替你报仇什么的这档事我做不来,也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