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千露湖的热闹已消,正如曲终人散,新来的人们不知,曾经的人们忘记。再怎么响亮的闹剧,也敌不过‘光阴’二字。而那些努力的追求着长生的人们,其实就是最害怕光阴的人。
从来都是喜欢看热闹而不喜欢凑热闹的李乐儿受得了邋遢,却受不了身上的湿淋。同江微榕回到府邸,便洗过身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出了洗浴的厢房,李乐儿来到廊道小亭,此时江微榕早已在亭内坐着,卸下了那身难看的妆容,还是女儿身叫人看的舒心顺眼。
而静坐于亭内的江微榕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嗑着身前桌面摆放的一盘葵花籽;看见走上前来的李乐儿冲其笑了笑。心情有些憋屈的李乐儿无话可说,略微耸肩,拿起一小把葵花籽同样嗑了起来。
手中葵花籽呈长锥状,籽壳黑色黄白边,李乐儿认识,是龙食葵;自家那住了二十多年的小道观里头就种了有几株。
果仁入嘴,瞬间有茶香润舌,清甜脆口。李乐儿挑眉问道:“怎么做的?”
江微榕似是早已预料到李乐儿会有这般惊讶,笑道:“以高山采取的优质绿茶用天然石磨碾磨成微粉状的抹茶加以蒸煮,然后晾干,再炒;具体怎样的步骤我不知道,是金伯找认识的人买的。”
微微摇头,李乐儿叹气道:“可惜了。”
江微榕问道:“可惜什么?”
李乐儿道:“可惜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不会做,不然整它百八十斤的拿去卖,铁定能赚钱。”
江微榕笑骂道:“想得美,人家这手艺是秘传的,哪能那么容易让你知道,你当是腌白菜啊?”
呵呵一笑,李乐儿并不言语。静了片刻,江微榕双眼直盯着李乐儿,好奇道:“你是不是那种很厉害的高手啊。”
翻了翻白眼,李乐儿道:“你才是很厉害的高手。”
江微榕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李乐儿笑着打趣道:“我是在和你说正经的啊,你看啊,你去买几个橘子,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和人打了一架,然后又搞得受了伤,现在还疼着呢。”说完还用手摸了摸左肋,脸上做出一副吃痛的怪表情。
江微榕嗤之以鼻,冷笑道:“谁叫你当时要去护着那个玄燕帮的粗汉子。”
李乐儿闻言摇了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不出手不行的,要是我打开始不想去千露湖,你便不会跟着去,我要不是一时管不着嘴馋的毛病也就不会去钓鱼,你也未必会想到要买橘子吃,不买橘子就遇不到那几个胡人,遇不到那几个胡人也就不会有争执,这样孙侯也不会多事,那个公子哥也不会插手进来,这样孙侯也就没性命之忧;就这样要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而凭白害了一条人命,那可就是罪过了。虽说那什么冥冥中的天意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我师父说了,不管有没有,少一些恶果心里头便会轻松些的。”
此时天气略显温和,虽然天空依旧看不到骄阳,但那白面浆糊似的云层薄了不少,依稀还是有几缕阳光照射在这玄燕城的某个角落。
江微榕皱了皱柳眉,反驳道:“那照你这么说,那些杀人放火的坏人要是不出现在这世道岂不是更好?”
李乐儿笑了笑,道:“那不一样,谁会出现在这世道谁也管不着,难道你会知道路边随便蹦出一个小孩来往后会是悬壶济世的医生还是杀人如麻的恶徒?我师父说过,这世道所有的事情也就是一句话能说的过来,要么是没饭吃饿出来的,要么是吃饱了撑出来的。”
停下了手中正要嗑的葵花籽,江微榕点了点头道:“虽然你这师父说的话粗糙了点,但细细想来,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石桌上,那一个白瓷梅花纹的碟子内所盛放的茶香味龙食葵经不起两人多长时间的磕咬,很快便只剩下二三十个稀稀拉拉的躺在碟内。
这时有三人从那围绕着湖心小亭的廊道走过;其中那个始终带着和蔼笑容的金伯便在其中,满头的白发依旧梳理的整整齐齐。身旁并肩而行的是一位脸带黑须的中年汉子,而在两人身后则是跟着一名身材壮硕的刚毅男子。
三人往府外走去,看样子应该是那位温和老人金伯的朋友。很不凑巧,李乐儿认识那另外两人,正是自己初到玄燕城那天,一句好话便从对方手中换来一两碎银的主仆两人。只是这会儿的李乐儿换了衣裳,也不再是那身邋遢的面容,对方似乎并未认出。
途经小亭,那名脸带黑须的中年汉子往亭内看了两眼,略微失神,随后转过头去对着身旁的金伯笑着说了些什么,而一旁的金伯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同样笑着回应。只是两人说的声音并不大,且离小亭略有距离,李乐儿却是听的不太清晰。见三人已经走远,李乐儿侧头正想向江微榕问些什么,随即便自嘲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
因受了伤李乐儿便厚着脸皮要求再赖多一晚上,对其并不厌恶的江微榕也并非冷血之人,对这样的要求十分大方的便应了下来。而那位温和的老人金伯更是笑呵呵的说道:“不着急,不着急,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入夜,府邸内偏西的某座客房内,李乐儿静坐床上;手上拿着一瓶江微榕送来的伤药。放到鼻下闻了闻,很奇怪,并不是那些难闻的草药味,具体是什么样的味道说不上来。不臭不苦不骚不怪,反而是略带清香;要不是江微榕已经说清楚了是往伤口涂抹的,李乐儿还以为是拿来口服的良药。
倒出一些在手心,奶白色,略显粘稠。往左肋的伤口处涂抹,肌肤一阵清凉,左胸的疼痛立马便轻了几分。这让李乐儿不禁感叹道:“真是好药。”
然而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李乐儿已是通玄之境界,更有良药外敷,这断了根肋骨的伤却也不是说好就能好得了的。
放下了手中的药瓶,李乐儿闭上双眼,手上结了个‘药师如来定印’;以自己所修炼的功法《喾心经》里头的‘易经锻骨篇’所述,内视紫府,仔细的操纵着体内的气血一遍又一遍的游走周身,洗涤骨骸。
只见李乐儿身上的衣袍鼓起,衣服里面好像缠绕了很多的蟒蛇一样爬盘,那分明是气息运到了极点的情形。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李乐儿所在的客房内显得分外吵闹。细细听来,有那潺潺山泉流动的哗啦水声,这是体内血液游走周身所发出来的。有那虎吼豹嘶,偶尔间更夹杂着那炸雷声响,这是体内骨髓震荡所发出来的。
整整一夜,声息不停,整个客房四周,竟没一只夜虫敢于低鸣。
次日一早,当最后一丝黑暗消失在公鸡的啼叫声中的时候,李乐儿张开了双眼,醒转了过来。而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全身骨节震动,肌肉张弛弹缩,胸腔一鼓一收,气息猛的吐了出来,长长的气箭从口中飙出,一闪即逝。
好像将所有的烦闷都在这一口气中吐了出去,李乐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清爽无比,神智顿感清晰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