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庥牵着沐儿的手来到了尧枫居的名为“勿忘我”的雅室内,点了些小菜,让沐儿先吃起来。
“沐儿,味道怎样?”亡庥推开了身前的饭,取了杯茶喝。
“好、好吃,比娘的木兰酥好吃。”沐儿开心地点着头。亡庥放下茶杯,起身,踱着步子走到了窗边,望着远处的天际,乔嫂嫂的那一双银色的眸子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想到母妃,亡庥渐渐放松了下来。她的母妃,亡国的帝贵妃,许氏锦柔,生有银色眼眸,倾国倾城,生性寡淡,却被原先只是一个小小的顺选侍,如今已是顺贵妃的常月诬陷与他人私相授受,欺君不报的罪名。她可怜的母妃啊,不过是为了照顾下家中的人,让自己的哥哥许宏进宫小聊了一会儿,顺贵妃那个贱人就跑到彦帝那儿虚伪地诉说着锦贵妃的罪状,暗地里,却已将出宫的许宏抓了起来,以免他泄露事实。
母妃被赐了一壶毒酒,服下毒酒,她倚着红枫树,吹起了父皇赠与她的“思锦玉笛”,苍凉婉转,宫中女人的一生,便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罢了。身为帝贵妃的她怎会在意?七岁的亡庥躲在另一棵红枫树后,只流着泪看着母妃,听着母妃的笛音。至母妃即将入殓之时,她都未曾去看母妃的面容。而后一月左右,父皇突然进了枫园,瞧见了那只快要被红枫掩盖住的玉笛,闭着眼,口中喃喃不绝,他又抚摸了一阵玉笛,不舍地又将它放在了铺满红枫的地上。
顺选侍,顺贵妃,母妃,下一句称呼亡庥早就想好了——常彘人!
“沐儿,你娘一直都和你两人住在一起,并无他人吗?”亡庥收起了思绪,略微低头,开始注意起街上忙碌的百姓。
“是的。”沐儿光顾着吃糕点,连头也没抬起一下。
饶有些不悦:“主上问你话,你怎么……”
亡庥瞥了眼饶,示意她不要出声,继续道:“可你爹爹也去世多年了,为何不为你再找个爹爹?”
“爹爹……”沐儿埋头凝想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有过,那人穿着同姐姐身上一样漂亮,一样亮的衣裳,娘让沐儿叫他爹爹,沐儿不肯叫,那人便没有来过了。”
一样的衣裳,这是江南进贡的云锦,被染成淡褐色,实属不易,金贵的很,除了太后哪儿有一匹,剩下的两匹都在亡庥的浮华宫内。
“主上,云锦是由江南令家进贡的。”饶在一旁适时地说了句。
“江南令家……”亡庥又牵起了嘴角,眼中满是思索、怀疑和一丝兴奋,“将沐儿带进宫吧。”
宫里只是将新建好的青蔓宫更名为了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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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宫内。
亡庥躺在贵妃榻上假寐。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和丝绸与大理石地面的摩擦声。亡庥转向外侧,却仍闭着眼。
“江南令家令禄膝下有三子……”饶低着头,汇报着江南探子送来的资料。
“其内人?”懒懒的声音响起,天衣无缝地融进了饶的话中。两人的声音似极。
“江南小户王家次女王柔锦。”饶的语气有些犹豫。许锦柔,王柔锦,饶心中也暗暗思忖着,轻叹了口气,抬头却见亡庥早站在了她的身前,抑制住了心中的悸动,复强自镇静地低下头。
亡庥带着玩味地看着饶,不上前也不退后,只盯着她的额头道:“黎国可有出兵的前兆?”
“无探子来报。”
没有动作么,亡庥收了笑,随手拾起了另一匹淡褐色云锦制成的外袍,向外走去。饶跟着亡庥走了出去,嘴还没停下:“主上,另外……两位副门主各领着一千人马去了晋州和潞州。”
两个败家的副门主,早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共两千人马中,几乎大半都是自己的人手,也只能说是几乎,毕竟那两人在囚城中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势力?
“早就布下了,只怕是另一个、另一个,叫何名来着,本宫竟给忘了,只怕是那人逼迫着源欲反的,源的性子可不是那样的。”亡庥转弄着指上的紫戒,囚城的紫戒,可以号令万雄的紫戒,忽地,她狡黠地一笑:“仿了这戒指,你亲自给他们送去。”
“是。”饶的眼中也隐隐有了些嘲讽的意味和嗜血的兴奋。她的主上没变,仍旧是那个一夜之间,带着红斗笠杀了泓山庄八百六十四人的囚城门主。她同她一样有着嗜血的疯狂。
囚宫建有暗室,积有刑具。
囚宫的暗室不同,处处灯火通明。
囚宫的刑具不同,皆是繁华的珠宝、玉石和古玩珍物。
沐儿在最奢华的一间暗室里练着书法,旁边一位华发男子捻着胡子,满脸赞赏地看着沐儿。
“詔先生,让您在这教沐儿委屈您了。”亡庥的话随着她的脚步声传来。
“无妨,无妨,沐小少爷天资聪颖,着实是个人才,让老夫打心眼里看着欢喜,何来委屈之说?”?詔先生詔轻起身相迎。
“沐儿,最近可习惯?”亡庥解下身上的袍子,递给了饶。
“庥姐姐,沐儿喜欢练字。”沐儿仍旧挥笔练着字。
“那便好。”亡庥点头,转向詔先生,“先生。”
詔先生听后便对沐儿说道:“小少爷,到了练功的时辰了,到隔壁吧。”
待沐儿走后,饶也退下了。
“先生莫不是真喜欢这沐儿?”亡庥做到了詔先生的身侧,“怕他可就是令家唯一的少爷呢。”
“源和晩带兵走了吧。”詔先生撇开了话题,不紧不慢地说道,“倘若老夫的脑子还能用,估摸着,他们分别是去了晋州和潞州吧?”
“正是。”亡庥还有些倦意,便用手撑着头,“亡庥可是提醒过了他们的,是晩不争气,还要硬拉着源做垫背的。晋州有皇长子的淮南王府,潞州有商业大族卫氏,足够他们仰仗了,哼,现如今是打着本公主的名号,若是本公主翻脸,他们俩定准备挑起皇室内部的战乱。但若是以门主的身份翻脸,即便是淮南王和卫氏也不敢再收留他们了,仿了紫戒,欲着饶送去,本座便要看看,那晩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门主这事算是做对了一半,其实,老夫觉得您也应该去瞧瞧,亲手奉上紫戒更好。”詔先生的脸永远是笑着的,让人如沐春风。
“是么……”亡庥顿时消了倦意,思量了小片刻,“先生的话向来是对的,黎国发兵的事还差些火候,便有劳您了。”说完,亡庥起身,门外的饶也递上袍子,跟在亡庥的身后。
“回去写旨意奏给父皇,本宫要去晋州一趟。”亡庥将手藏进宽大的袍子内,反手将袍子拢住,亦罩住了那颇引人注目的紫戒,朝着伊尹宫顺贵妃的住所走去。
“公主走得这般匆忙,可是又要出宫去吃那‘点点愁’的糕点?”身侧传来尧安王府三子宁思存的声音。
伊尹宫确实在通往玄武门的路上。
亡庥微微转身,冷眼看着宁思存。
“公主……”话未说完他忽地单膝跪下,手捂着膝盖,咬着牙隐忍着痛苦。
“平身。”亡庥的手在外袍的遮掩下转了转,“怎的还不起身?呵,宁三公子有时间调兵保护皇城,还不如去找尧安王府的宁二公子。”
惯常地在伊尹宫走了一遍场子请了个安,想起宁三公子的话,回身向饶问道:“去查查乔嫂嫂现在怎么样了。”
“是。”
“还有,这阵子忙得很,怎么不见风?”确实是有些忙,忘了那对兄妹。
“风被云妃娘娘调去了。饶一直跟在主上身边,也忘了向主上汇报了。”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便让亡庥心中生了疑惑。
“你且先去替本宫递旨意吧。”亡庥率先走去。
云妃的玉娇宫在西,而现在所处的伊尹宫却在东。
亡庥一路向西走去,准备在路上叫个太监抬软轿来。
“呵呵,太子您的嘴真甜……”女子的娇笑声传来。
“还有更甜的,要不要尝尝?”这次是男子的声音,明显是故意低沉着嗓子的。亡庥厌恶地皱了皱眉,又忽觉得不对,太子……现在的太子不是在御书房帮父皇协理政务吗,怎么会有闲工夫来这做……这种事,自己的二哥,她也是了解的,不像是这么轻浮的人,那这儿的太子又是谁?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什么声音也没了。
亡庥停了很久,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果然,人已经走了。只是地上留了一方枚红色的丝绢。
亡庥走了过去,低头地看了眼这方丝绢,轻吹了口气,那丝绢竟飘了起来。真是难得的珍品,其价值应不在自己身上所着的云锦之下。有个太监埋着头匆匆走过,亡庥见状开口将那太监叫了回来。这白面的太监见是亡庥公主,愣了愣,赶忙跪下请安。不料亡庥却已经走出了山石林。这厮急急唤人抬了软轿跟上,不经意的发现地下留着一方枚红色的丝绢,寻思着定是亡庥公主的,又亲自送进了囚宫。
还没进到玉娇宫,里面便传来了类似疯妇撒泼地叫声,还伴有长鞭的击落声。
亡庥心中顿感不妙,加紧了脚步,等不及通报,便来到了大殿内。殿内的桌椅、茶壶、香炉、字画和各类珠宝全都洒在地上。地上跪着一名身穿藏青色太监服饰的人,衣服早已破损不堪,犹带着些血迹。那人却仍直着腰板跪在地上。鞭子的破空声传来,眼看着马上就要落到跪着的人的背上。亡庥上前一脚踹开了挥鞭之人。
是云妃,而跪着的人,是她的哥哥,风,为了她而进宫的风。云妃的面容扭曲了,瞪了一眼风,又死死地看着亡庥,咬牙切齿道:“你这小蹄子,本宫是大夏国的云妃娘娘,你敢踹本宫!”说着,她又摇摇晃晃地起身,折起鞭子指向亡庥。
“呵,哪儿来的大夏国,你既是大夏国的云妃娘娘,便不应该站在这大亡国的皇宫内!给本宫滚出去。”亡庥看着她这幅丑态,忍不住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