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吧。”浮华一脚踢在那内侍的左肩上,顺道将旨意丢下,眼中狠戾之色渐起。
饶儿看事情不对,忙对那内侍低声喝道:“还不快走,真等着公主灭你九族哪!”
“是,是。”内侍哆哆嗦嗦地爬向浮华脚下,取了旨意,磕了头退下。
“主上,这是宫里,上次因风没了四个内侍,今儿可不能再为了那么点子小事出手了。”饶儿在旁劝道。
“知道了,你也换身衣裳跟我同去吧。”浮华瞬间又便的冷淡。
朝阳街,人山人海,百姓们都前来想要一睹浮华公主的芳容。自八年前,浮华公主的美名可就是传遍了整个京都的。离玄武门最近的是一家食肆名曰“尧枫居”,居内干净宽敞,无大厅,只有数十间雅室。此时亦是高朋满座,数十间雅室皆被预定。但也有为争位子寻滋闹事者,最后没有一个好下场的。这儿的打手也是出名的,殊不知,此间是囚城名下的酒楼。
囚城,无人见得,欲入囚城者,必是孤儿,无牵无挂,方才能真心效主。不用你上门,囚城人自会知晓你心意,带你入囚城。入囚城者依你生辰两数相加,其总数就是你刚入囚城后,需白昼不间断的受刑天数。
囚城,无人逃得,欲离囚城者,必让你享受生辰两数相减之差为天数的天伦之乐,而后,此人便无踪。
囚城,遍布整个大陆,七十八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五千多座座城池。
囚城,不受人雇佣,不看人好坏,等杀了人,就会去欲杀那人的家中索财。如此霸道。皆是门主所定的规矩。囚城中只有四人见过少主。贴身囚奴,饶,副门主,源,无名囚卒,风,还有,他。
此时的浮华正站在尧枫居屋顶,负着手遥看向皇城。
远远的看见,一名内侍匆忙地跑到彦帝身侧,弓着腰,伏在彦帝耳边细说着什么。并将手中明黄色的锦布呈给彦帝。
彦帝看了片刻,沉吟了一会儿,将锦布交给了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埋首接过,向前走了几步,用接近女声的男声朝万千民众说道:“安静,安静,浮华公主有旨!”
浮华勾起嘴角,微抬首仔细注目着。
“少主!”身后响起两道沉重的男声。浮华恍若未闻,只是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了。身后两人无少主之命,不敢起身,相互看了一眼,又都望向饶。饶的嘴角也挂着一丝冷笑,不去看两人。
总管太监俞苟站上高台,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布,先细看了一番。俞苟,原名俞宁,但总是在彦帝前道浮华的不是,故浮华在自己十四的生辰宴会上,向彦帝提议将俞宁更名为俞狗。彦帝笑问为何,浮华曰:“打狗看主,宫中无人敢欺他,亦都是看着父皇您的面子,且又生了一长舌,叽里呱啦乱叫的让儿臣烦得很。”后宫女眷听后忍俊不禁,彦帝笑着下旨俞宁就此更名,但碍于皇家颜面,取了“狗”字谐音“苟”。想着俞苟往日里对父皇的讨好,心中不禁鄙夷连连。远处高台上的人所说的话被这东南风一丝不差地扫进浮华的耳中,浮华闭了眼睛,看似在享受。
“吾皇曰:‘遂浮华公主三愿,更国名为‘亡’,赐浮华公主新名‘亡庥’,居‘囚宫’,钦此。’”
臣民皆哗然。
跪在身后的两人抖了抖,不敢作声。
“太子涟如何?”似是终于想起了身后的两人,亡庥脸带着笑意看向其中一名相貌颇俊的源。源抬起了头,欲作答。另一名副门主竟也偷偷地抬起了头,想要窥探主上。
亡庥冷眼撇过,转了话机,又盯着他道:“名?”
源忙止了嘴,看向身边的人。
“晩。”晩正色道。偏了风向,亡庥的衣袂翩起,云纱质地本就轻,让此刻的亡庥如身在云端,晩目不转睛的看向亡庥。
“咳咳。”饶低咳了几声,冷眼看了晩,提醒源:“主上问你话。”
亡庥未作话语,转了身,仍旧看向玄武门的方向。
又是一年的秋了,街上的百姓渐渐散去,守京都的城卫也在玄武门门口集结,准备离去。
“回主上,太子涟自三日前开始绝食。”
“回去安分点。”亡庥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们,说出的话却是极冷的,“可以滚了。”两人怔了怔,不敢怠慢,横臂飞下尧枫居。
“他为什么什么都随我呢?”亡庥看他们走后,坐在房顶上,随手拾起一片琉璃瓦,呆滞地说道,“莫不是愧疚了?”说着,亡庥又看向玄武门前的御座,彦帝正搂着新宠——云容华耳鬓厮磨,恨声道:“他该死!顺贵妃,亦该死!”瓦片随声破裂,琉璃碎片一路落下房檐,传来窸窣之声。
“去看涟吧。”亡庥的语气平缓了下来,使着已至炉火纯青的轻功纵身飞去。
我的少主啊……
饶看着少主离去,又看了看玄武门的彦帝,哀声叹了口气,向亡庥的方向追去。
同沦斋内。
亡庥倏地落在同沦斋门口,故意从腰间拂下紫色绳索。过不多久,饶也落在了她的身后。
“比以往快了些。”亡庥勾起唇角,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便抬步朝里走去。饶难掩欣喜之色,也淡淡地笑了。亡庥素日甚少夸人,仅作为一个囚奴来说,已经算做是求之不得的了。离门还有十五米左右的距离,便有囚奴在里面开了门,总四道门,却只为了囚住黎国太子一人。待两人皆进了同沦斋,大门缓缓合上。发出寂寥的“吱吱声”,隔绝了这个尘世和喧闹的人们。清风扫过,紫色绳索已然不见。至最里的一间,亡庥伸手推开了门。同样的寂寥。饶在第三道门前就止住了脚步。
空空的大殿内没有点上烛火,如同夜间。
亡庥放慢了脚步,左脚勾上了门,一只与上衣同色的鸾纹绣鞋露了出来,她的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太子涟近来可好?”亡庥警惕地打量起周身的环境,笑意不减地说道。
“浮华公主近来可好?”语气同亡庥的一样,只是不知这声音的出处在何处。
“呵,一切安好。您的这个太子身份可比亡庥珍贵多了,亡庥惹不起。”亡庥慢慢地在屋内踱着步子。
殿内忽地亮了起来。
一着白底木兰花纹长褂,腰间束一同色镶玉腰带的太子涟用火折子点起了蜡烛,轻吹一口气,灭了火折子内燃起的火苗,斜睨着眼看向亡庥。亡庥兀自在几案边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品着。
“亡庥,好名字呀。”涟赞道。
“听说近来太子殿下开始绝食了,所以亡庥忙不迭地就赶来看您了。”亡庥笑脸迎向涟,放下茶杯。涟不答,走至门旁的架子上,挑起七根绳索,一一细看。
“同是天涯沦落人。”殿内安静了片刻,“你我可同是沦落人?亡庥公主?”涟也笑看向亡庥。
“呵,这自不一样。”亡庥挑挑眉,“今儿是本宫最后一次来了,太子殿下您也好自为之吧。”
说完,亡庥起身朝殿门走去。差及五步时,大殿内复又陷入黑暗。
涟的内力恢复了。想到此处,亡庥心下暗惊,加快脚步朝殿门走去。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亡庥停下脚步,静待其下文。
“公主殿下您真是好闻。”门忽然开了,一道白色人影飞了出去。
从殿门处投进温煦的日光。
亡庥危险地眯起双眼,缓缓抬步走向室外。
有囚奴前来请安,她只低喝了一声“滚”,饶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一百步的距离。
“去街上逛逛。”亡庥走了一段路后笑着对身后的饶说。
喜怒无常,性格乖张。是饶儿自小对她的看法。听到主上的吩咐,立即赶了上去,随侍在主上身旁。
朝阳街上依旧人山人海。亡庥放下了心,在街上走着,看着,甚至主动去牵了饶的手。她从来都是这样,喜欢热闹,却时常用寂寥包裹自己。
亡庥到了“点点愁”的后厨,歪着头看着乔嫂嫂制作木兰酥。过了许久,乔嫂嫂都没发现她,她觉得无趣,蹑手蹑脚地走向乔嫂嫂,欲捉弄她。
不料乔嫂嫂头也不会地说道:“你这小蹄子,整日不在闺房里绣花,到嫂嫂这儿作甚?看你这次能忍多久,欲吓我,你就别吃嫂嫂做的木兰酥了。”亡庥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找了个较为干净的地儿坐下,撑着头看乔嫂嫂忙碌。一丝鬓发滑过乔嫂嫂的面庞,亡庥为她撩至耳后。
似极了她的母妃。母妃也曾在后厨亲自为她做木兰酥,而她也是这般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母妃。
“娘,娘,沐儿要吃木兰酥。”乔嫂嫂的七岁大的儿子从外玩耍了回来,张着手臂要乔嫂嫂抱。这是乔嫂嫂在世唯一的寄托了,她的丈夫死在了前年黎国与夏国,不,亡国的战役中。这座“点点愁”是本是一家无名的点心摊,可偶然的一次,亡庥在深夜里赶回宫中,无意瞧见了这对正因乔大哥的死而哭泣的母子。此后,亡庥妹妹出宫都会来这小憩一会儿,乔嫂嫂做的木兰酥好吃的很,也因乔嫂嫂似极了亡庥的早亡的母妃。相处久了,便也忍不得乔嫂嫂母子两人守着一个小摊度日,自身出资,盖了间稍大些的点心斋,取名为“点点愁”。乔嫂嫂本是不答应的,可亡庥温言相劝,说沐儿今后还要上学堂,怎可无份固定的差事。想到沐儿的将来,才接受了亡庥的资助,但许诺日后定会还上这笔钱。实则亡庥对这点子钱也不甚在意,但为了安乔嫂嫂的心,便应下了。
乔嫂嫂笑了,却仍不停下手中的动作:“沐儿,跟你庥姐姐玩去吧,娘这儿正给你做木兰酥,等你回来吃。”
“娘……”沐儿撅着小嘴,委屈地看向乔嫂嫂。
“怎么,跟了姐姐出去,还能委屈了你不成?”亡庥边打趣着,边牵了沐儿的手,回首对巧嫂搜笑着道:“这就带沐儿出去了,别忘了,这木兰酥还有我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