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的篝火,把程四爷的思绪从回忆中带了回来。时间已近三更,身旁的程煜依然在熟睡,程四爷上前替他掖了掖被子。
环顾四周,青山翠柏下,乱石嶙峋。几十年过去了,程四爷这是第一次回来。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认不出来。那云飘雾绕,绿树林荫的青碑崖,已经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断壁残崖,到处都是巨石坑洼。这里就是石人峪,他和老朱雀大哥当年出生入死的地方。石人峪的名字现今依然在用,可那标志性的石人已不复存在。
而让他们来此冒险的天璇井,从羊皮卷子上标的方位来看,就在脚下左右。只是不知道压在了哪块巨石之下。即便知道,料想也是挖它不动的。走对了位,而入不得井,也不知此行能否如愿。
抚摸着身旁断裂的大青石,几十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程四爷的思绪又回到了石人落至头顶时那个灾难的瞬间。
老朱雀最后看到的恐怖一幕,程四并没有看到。他在老朱雀的怀里,已然在等死了。极度的恐惧让他五感尽失,就连老朱雀抱起他滚向井口,他都是恍恍惚惚的。
他二人就这样在那千钧一发的关头斜栽着落入井下。可就这样头下脚上的落地,一样是非死即伤。幸运的是,这古井中积满了枯枝败叶,浮尘淤泥,厚达几尺,人落上如陷棉絮之中,竟也毫发未伤。
头顶上,轰轰的闷响声持续不断。震落的碎石纷纷的掉了下来。二人虽未摔伤,却被砸伤无数,头上脸上满是鲜血。在这满是尘粉的狭小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二人想说话,却根本张不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静了下来,那末日般的山崩地裂停止了。沉续片刻,二人方觉空气有所清爽。
“兄弟,你怎么样?”
“大哥,这是哪?怎么这么黑?”
“嘿嘿,兄弟,咱俩这命是真他妈大,山倒了都拍不死咱。”老朱雀边说着边摸索着身边的事物。
“山倒了?我的妈呀?哪个山啊?不会是大石人吧!”
“就是那石头人,被咱俩给炸塌了。俺估计这青碑崖也应该被砸倒了。”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呢?”
“井里!”
“井里?”
“对,井里!要不怎么说命大呢!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嘿嘿。你说那会儿怎么就有口井在脚底下冒出来呢!俺跟你讲,兄弟,这是山神出来保佑咱哦!”
“拉到吧,咱把山都给人撂倒了,山神会保佑咱?”
“嘿!你小子还别不信。那你说,怎么就凭白无故的变出口井来?”
“我,我不知道。大哥,先别说这些,你觉不觉得闷啊?”程四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啊,兄弟。咱被埋在地底下了。俺这不一直在划拉,看看有没有应手的东西,得往外挖啊!”
“这么说,咱们并没有逃过这一劫啊!哥,你摸这四壁,都是石头砌的,挖得动么?”
“怎么地,挖不动也得挖,难不成你就在这等死了?”
“唉,对了,哥,你说这井会不会是咱要找的天璇啊?”程四突然想起了什么。
“嗯,下井那会儿,俺还真看着眼熟,没准真是。不对,不对,要是天什么,天,天璇,应该能把咱俩传走的,咱这不还在这么?”老朱雀拍着后脑勺儿,沮丧的嘟囔着。
“哥,这也说不定。你在那李老伯门外的井里,不也没消失么!大哥,你托着我,我找找井壁上有没有北斗七星不就弄清了么?”
“嗯,有道理。好,来,站我手上!”老朱雀说着把程四托了起来。
漆黑的井里,看不到任何东西。程四伸着双手,沿着井壁,四处摸索起来。
“有么?”
“没有,大哥,你再低点。嗯……嗯……唉?有了有了,大哥,没错,是七星图案!”
“哎呦,井神爷爷,真是您老啊。那您倒显显灵,把俺哥俩弄走啊!俺被活埋啦!”老朱雀喜忧参半的祈祷着。可无论他怎么说,井口还是巨石压顶,没有丝毫的变化。
“大哥,你小点声,我看……咳咳……”老朱雀的大嗓门,震得这狭小的井筒里灰尘四起,井口落下的土屑正好落在程四的头上。
程四随手抹了下脸,揉了揉眼睛。继续探手一个点一个点的抚摸着那北斗图案。
“大哥,这是咱第一次这么细致的摸到七星。唉?这七个点不一般大,这个……这个勺子底的这个要比另几个大,好像还更深。”程四小心翼翼边摸边说着。
“是么?嗨,这个俺懂,就是在哪个井,哪个点儿就深呗。嘿嘿,等再见到那老李头,俺也给他讲……讲……讲,兄弟……兄弟,兄弟!抬头看井口,有星星。他娘的,咱们得救了!”
程四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几颗星斗挂在井口。真的传送了啊,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兄弟,快上去。”这井本就不深,再加上乱枝碎石的铺垫,老朱雀只一长身,就让程四够到了井沿。程四爬上去,转身一看,乐了起来。
“大哥,快上来,咱到家了!”
“来嘞!”老朱雀很快的蹿了上来,也四处一看。
“啊哈!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还真回家了。小四,这井是宝贝啊!”
“是啊,还有那李老伯算的也真准,真是按这个顺序来的!”
哥俩这一夜几进鬼门关,几次死里逃生,好在功德圆满,完成了任务。如今回到山寨,二人恍如隔世。进了程四家,包洗伤口后,倒头便睡,直到次日中午。
一阵马蹄声,村口来了一对人马。老朱雀起身下床,拍了拍后脑勺儿,清醒了一下走出门来。那队人马也刚好来到门前。
“哎呀,我的三当家的啊,你这是去哪了啊?让我们几个好找啊!”为首的一个小喽啰说着冲着老朱雀拱了拱手。
“什么事儿?慌里慌张的!”
“官兵已经到山下了,大当家的命令,各头领自带本部人马,下山偷袭清兵,利用地势打游击战。并急招五位当家的山上议事!”
“嗯,好,我知道了。”老朱雀挥了挥手。
“三当家的,大家都在议论昨晚石人峪爆炸的事。山上各位头领昨晚就你不在,大家都猜是你干的。到底是不是你啊,三当家的?”
“哈哈哈,你说呢?哈哈哈哈……”老朱雀一边大笑着一边拉着程四,飞马奔聚义厅而去。
聚义厅内,曲青龙居中而坐,其他各头领分坐左右。
“打的好啊,真他妈过瘾!”
“可不,听探子报,整个青碑崖被炸成了平地。那么大个石人啊,硬是给炸倒了,摔的那个碎啊!”
“一个营的官兵啊,一下全报销了,嘿,太过瘾了!”……
还没进屋,就听见大伙议论纷纷。老朱雀听的这个乐啊!嘿嘿个不停。临到门口了,又故作严肃,收了笑脸进入房内。
“见过大哥,诸位兄弟好!”老朱雀作了一圈揖。
“三弟,你去哪了?三天不见人影。众兄弟以为你害怕官兵,投降去了。到底去哪了,还不如实招来。”
“放他妈的狗臭屁,谁说的,给老子站出来,老子今天和他没完!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这两天出生入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清兵真刀真枪的干,竟有人背后嚼俺舌头,给俺站出来,是谁?”老朱雀这是真红了眼。平日里,他这个人随意得很,跟他玩笑随便开。不过谁要是说他投敌卖国,那真比骂他祖宗还严重。
“要是我也这么想呢?”曲青龙微笑的说道。
“你,你,你也一样。俺宁可你杀了老子,也得给俺说个明白。老子昨晚在鬼门关里走了好几着,端了那皇帝老儿的火药库,杀了清兵无数,你们却在这给老子扣屎盆子,老子今天没完……”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屋内众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兄弟莫急,兄弟莫气,众兄弟和你开玩笑呢。”曲青龙大笑着站起身来。
“笑什么笑,好笑么,都,都别笑,给老子说清楚。”老朱雀被笑蒙了。
“哈哈,我的好兄弟啊,听大哥和你解释。昨夜听报,石人峪青碑崖发生爆炸,巨响绵延数十里,火光照耀上百里。探子回报,清军的炸药库就在青碑崖。爆炸就是点了那炸药库所致。山上的弟兄纷纷猜测是谁干的,我一猜就是你这个冒失鬼。不过,大家也议论不定。因此你一进来,我便用话激你,你方说出了此事为你所做。都是哥哥的不对,还望兄弟恕罪啊!”曲青龙说着一躬扫地的赔了礼。
“这个,你啊!你问不就得了!嗨!”
“那兄弟还不快快把经过讲来?”
“好!”
老朱雀就把所经所历大体上和大家讲了一遍。只是最后没提古井之事,只说程四和他钻了山洞跑出来的。
曲青龙及各头领听罢,无不挑大指称赞。又对程四表扬一番,夸他前途不可限量。
就这样,山寨在各头领的带领下与清军展开周旋应对。半月内大小胜利不计其数。可令众人不解的是,清兵没有组织过一次正规的大型进攻。反倒逐渐收缩部队,安营整编,不到一月,就起营拔寨,撤走了……
后来才听说,清军是接到了撤退的命令才走的。虽然仓促突然,却也事出有因。
原来,老朱雀去找怪井,误打误撞的炸了那清军的炸药库,这可给清军带来了重创。这重创不是来自于没了炸药,而是在于散了人心。
稀里糊涂的丢掉了从关内费尽心血筹集的炸药,把不明就里的清军闹的得一头雾水。火攻营的管带怕降罪太重,谎称山神庙是招了天火才至爆炸,非人力所能左右。再加上老黑河的人马分散出击,处处袭扰,神出鬼没的偷袭清军。清军中纷纷流传起此次出兵触犯了长白山神,战之必败的流言。当时的朝廷也觉得,此次上古石人倾覆,乃天宫示警,如若强行用兵,恐遭天谴。因此下旨命令大军老黑河前停军操练,演习三天,而后班师回朝。并下诏安通告予各山寨,同时安抚百姓,以示大清国威,军威,以显皇恩浩荡无边!
其实说白点儿,就是怯了,不敢打了,为了面子得瑟了一下,跑了!不过跑的是那么堂而皇之,跑的是那么道貌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