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的杜康一直不知道,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在岸上远远地关切着他的一举一动。
对,是杜缗,儿子参加冠礼仪式,她怎么能不来呢,何况上次听和大婶说坠下悬崖的马述生龙活虎回来,她就一直想去看马述。只是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在仍城的宫城里看杜康,那里毕竟还是有很多人有可能会认出自己。
成人节仪式这天,杜缗戴着面罩,早早在微山湖岸上选了一个地势高、视野好的地方站好,透过轻纱,关注着微山湖面上的盛况。
看着一位身着红色衣裳的少女第一个上了浮台,拿起雀冠,杜缗的眼前浮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成人节,那时候杜缗还没有改姓杜,那时候她叫风缗,那天的天气也像今天一样,风和日丽、暖风熏人。
就是那天,参加冠礼的杜缗一身红色衣裳第一个上了浮台,捧起了雀冠。但是那天,她捧起雀冠时的兴情却不是兴奋高兴,而是非常沉重悲痛。
她的母亲玉英,国君风尚的大妃因为病重,不能出现在成人节仪式上,她母亲生病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叫任瑕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却代替她母亲玉英,就站在中央浮台上。
杜缗觉得任瑕没有资格站在浮台上,更没有资格给自己戴上雀冠。她不是大妃,她母亲才是大妃,才有资格给自己戴上雀冠,即使她现在病重。
那天杜缗没有理睬任瑕伸出的双臂,她举起雀冠扭过头来,跳下湖中,游到了岸上,把雀冠带回宫殿给了母亲。为了拿到这个雀冠,那年整个四月和五月,杜缗都泡在水中。
那天的任瑕也是脸上蒙着一层轻纱,杜缗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却知道在自己扭身的刹那,任瑕流泪了,因为她看到面纱后面有晶莹的反光。
因为知道任瑕流泪了,所有杜缗游回岸上的过程中感到非常轻松惬意,虽然父亲风尚愤怒的斥责声就在身后。
母亲玉英是在三年前生病的,三年前也是杜缗第一次跟随父亲风尚来了仍城,她们一家人,包括两个哥哥和未出嫁的两位姐姐原来都是住在翼城的,那时候仍国的都城在翼城,因为他们原来就是有羽一族。
那几年,仍国连年遭受败绩,翼城以北的大片土地都被宫国夺过去了,翼城暴露在敌人的直接攻击的范围之内,出于安全考虑,风尚把都城迁到了任城,改任城为仍城。
任城,原来是属于仍国内部的一个小小城邦国。城主叫任午,他和父亲风尚亲如同胞,他高兴地把父亲迎接到了自己的地盘,并且亲自做主把自己最小的妹妹任瑕嫁给了父亲。
那段时间,母亲玉英正沉湎于丧失亲人的悲痛中,母亲的父亲和三个弟弟都在翼城的几次保卫战中牺牲了,任瑕的到来把母亲的痛苦无限度地放大了。就像是在一个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撒了一大把一大把的海盐。
在仍城不久,所有的传言都说母亲大妃的位置保不住了,因为她的家族只剩下寡妇幼儿,也不能成为玉英的坚强后盾了。外面传言任瑕将很快替代母亲的位置,谁不知任城银狐任午在任城的威望和地位。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家地盘上,即使父亲风尚是国君,还是要对任家敬畏三分。所以仍国上上下下都认为这大妃的位置迟早是任瑕的。
实际上,母亲玉英在意的并不是这顶大妃的帽子,他在意的是风尚娶了任瑕以后,渐渐地疏远了自己。
有次,父亲风尚一连好几个月没来看母亲,杜缗恰好撞见了父亲,她对父亲说,母亲想你,想让你过去看看她。父亲风尚说,过阵子会去看的,现在你任姨不让我去。
听了父亲风尚的这句话,杜缗开始瞧不起风尚,并且也开始憎恶任瑕,是那种从骨髓里的憎恨。
十六年前的成人节,杜缗拿到了雀冠,带到了母亲玉英的寝宫。
玉英看到湿漉漉的雀冠大惊失色,但是还是含着眼泪,支撑起病弱的身体,穿上已经一年多没有穿的大妃盛装,下床用最庄重的姿势,把雀冠戴到了杜缗头上。
就在玉英给杜缗戴好雀冠的那一刻,父亲风尚和任瑕气势汹汹地闯进了玉英的寝宫。风尚一把揪过杜缗就是两个耳光,打得杜缗眼冒金星。那任瑕倒是没说也没做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父亲的身后。
杜缗捂着热辣辣的脸蛋,指着任瑕哭闹着说道:“她,她又不是大妃,她何德何能可以授我雀冠?”
风尚没有理睬杜缗的问题,红红的眼睛盯着玉英质问道:“这,是不是你的意思?”
玉英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对着杜尚冷笑一声道:“既然知道是我的意思,你又何必责怪和打骂缗儿?”
“你!”风尚竟然对着玉英举起了右手。
玉英颓然瘫坐在地上,嘴上还是强硬:“这祖上传下的规矩,为少女戴上雀冠的都是仍国的大妃,如果大妃有事缺席,也是由仍国的女祭司来给优胜少女戴上,哪里轮到她任瑕了?”
“姐姐,我也是不想去的,可是首领体谅你身体不适,思虑再三才决定由我代姐姐去,我可是代表姐姐你的呀?”任瑕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完,还看了看杜缗,那意思分明是,你让杜缗侮辱我就是侮辱你自己。
玉英冷笑一声道:“我玉英尚还有一口气在,何需他人指代,我又何时授权于你?”玉英说完,好像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眼看就要平躺下去,杜缗连忙上去扶正玉英的上身。
“她不是来替你去你的,她是来取代你的!从今天开始你已经不是仍国的大妃,任瑕才是!”风尚气愤地说道,脸上青筋突起,沟壑深陷。
听完风尚的话,只听见玉英凄厉的笑了一声,却没有说一个字。
杜缗一看玉英,只见她口吐白沫,已经晕死过去。
“母亲!”杜缗感到伤心欲绝。
看到玉英晕死过去,风尚也惊呆了,连忙叫认请来大祭司彭返给玉英看病。
任瑕看到玉英晕过去,也不说什么,转过身子,自己一个回去了。
经过这一件事,母亲玉英的身体衰弱的更加厉害了,杜缗也没有想到,自己参加成人仪式后还不到二十天,母亲玉英就弃世而去了。
那天,母亲玉英紧紧拉着杜缗的双手,眼眶里全是泪水,想要对杜缗说什么,却没有力气说出口。然后一别头,就长眠在杜缗的怀抱里。
母亲应该还有很多话是要向我讲的呀!
想到这里,杜缗的眼眶里早已经湿润了。突然,旁边和杜缗一起来看成人节仪式的和大婶推了推杜缗,着急地说:“湖中有少年在斗殴,好像正是你们家康儿所处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