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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伊,不,我母亲不同意”
“我没见过她,她就不同意?你撒谎”
“我没撒谎”
“那你说我什么了”
“我只是说你好流泪”
“流泪?”杏子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来,拿泪眼直逼九爷,不住摇头。“就因为这,我不信,我不信,你在骗我,”她长叹了一口气,“你不喜欢我,是吗?你一直都不喜欢,是吗?好,我不要你回答,”她顿了顿,“你愿意和我待一起,单独待一起,是吗?你愿意听我说话,嘻嘻哈哈,傻乎乎的,是吗?”他不知是该点头,还是不点头,怔怔地望着她,带着乞求的眼神,“你把我当朋友,当好朋友是吗?是吗?是吗!可我不能,不能,我是女孩子,我不能与男孩子走这么近的,你知道吗?”
他嗫吁着,蚊子大的声音:“不知道”
“我就晓得你说不知道,你真无辜是吧!南方人花花肠子真多,真受不了,唉哟,我说了什么哟?”
“我没对你怎样杏子,你可以找对象,像我既样的,长也长不出众,工作也谈不上好,我们又不了解的。”
“别说了,你可真会说,从南说到北。不想听你说了,你走吧!我安静一下!”
“别出什么事呀?”
“哈哈,好笑,我能出什么事,不会的,你回吧,放心,”他刚转身,“等一下,实话也告诉你吧!我有过男朋友,不过没谈了,吹了,我上北方,那次在火车遇见你,是回老家散心的。我碰见你了,那么像,你们俩,能叭叭,什么都知道。怎么那么像呢,你走吧,我要静一下,走吧!”泪人儿的杏子。
“哈——”九爷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没出什么事,我说吧!你既个样,你还是有过男朋友的,幸亏我没陷进去。我肯定要找一个感情上一张白纸的姑娘做朋友,一切从头开始,她要读过很多书,与我谈得来。这段时间,搞得人头昏脑胀的,耽搁多少事,平度有一家轮胎厂,电话联系过的,有那爬山的空,去一趟平度多好!就算碰不到厂长,撞只死耗子也是好的。九爷这样骂自己没出息,越自责越离谱。见鬼了,我是谁呀?工作没了,房没一间,骡子吃石灰,一张白嘴在外混口饭吃,扯那么多干嘛,屁用不顶。差一点别人还是个二锅头,拖没拖油瓶不得知,人心隔肚皮,堆成山的事不去做。她是听出了一些有用的,但这与我有关吗?我说与不说能加见识吗?我是啥也没捞着,亏本赚吆喝。她又不能影响徐头,又不能给我订单,只是傻呼呼地大惊小怪:你真聪明,啥都知道?你真聪明,啥都知道。聪明个屁,一等聪明的留洋了,二等聪明的当官了,三等聪明的有工作。我是一摊糊不上墙的烂泥,苟且活着罢了。我能与你比吗?我读多少书,遭多少罪,混成这样,长江没有盖子,有盖子掀开我都想往里跳呢?
平度天成橡胶制品厂在崂山脚下,一股山泉水沿着院墙从厂大门口的水泥桥下逶迤而下,循着这股水流就远远地闻到有橡胶味飘散在空气中。原先来过也不觉得咋样,这一回,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远远地,九爷似乎感到的是人间仙境:绿树婆娑,树影瞳瞳,厂房若隐若现在迷雾中,泉水的声音十里之外都能听到。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可这泉水声是熟悉的,这条路是熟悉的,只是这阵雾,在这个光景里出现,厂子犹抱琵琶的扭怩,没见识过。那时的九爷,济州一那笔单都没有落呢,不像现在,验收了,工程款付到了2/3,情场失意,商场得意,此言不虚。
杏子没怎么联系之后,事情倒是顺利了不少,起码,杏子对经营没有丝毫不利影响。九爷感激自己的聪明,所有人对他们之间的事一无所知,连徐老枢这样的精角,哼都不哼一声。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知怎么个提醒的七里八的细米嘴。哈,一切都过去了,而那过去了的,将成为亲切的回忆啦。
没工作怎么啦,有钱就行,2/3款一到,就赚了。太好了,太好了。九爷竟高兴得从路左到路右,走Z字型路来。“站住,小温州,干嘛呢,得瑟,小样。”天成橡胶厂的门卫呵斥。
杏子把自个陷在回忆之中,九爷去了平度,电控室出奇地安静。真的不能怪他,埋怨他干什么,他一个外乡人,无亲无故在这里,多说几句话怎么的。他是正经人,不像有些小老板,眼睛直勾勾地瞅小姑娘,我找了徐厂长,请他一定不要因为与我的交往为难他个外乡人,他是个好人,不是坏人。徐厂长答应了。不影响工作就行。徐厂长也说九爷人不错,不然,工程不会与他做,做了款子也不会痛快给的。九爷订的电缆、电磁阀、气动阀,林林总总的,都没问题,也没见他吃回扣,设备科的人精着呢?徐厂长更不用说。这些配件,是由厂里负责采买的,九爷有的只提了技术要求,如电缆;有的提了厂家,都在中国化工网上能查到的大厂家,提了几家,货比三家嘛。这些都没有问题,比九爷的合同金额还高出一大截呢,九爷要是拿回扣,倒是一个数目。徐厂长提到这些,杏子更坚定了对九爷的好印象。徐厂长让杏子盯住技术,杏子推卸到小李子身上。
杏子坐在电脑前记录,有时感到九爷的呼吸,她一动不动,享受这温暖的时光,忙碌之后,也就忘了这回事。可不大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呼吸更沉更重,他不理它。一会儿后,背后又凉了,像人走了一般。每日里,也要来来回回这样几次。杏子有时就笑了,笑自己倒像个十八岁似的,九爷说到底与她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走了,这次走几天,不久,他一走,也许永远不会来了,永远。所以,有什么关系呢,一个走南闯北的人,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家属,难道女朋友没有吗?他是个大学生吗?问他也没回答。他那么有学问,什么都懂,他应该是。这些个设备,我们这一片都没有人懂得,也就是黄岛化工大学的人来看了之后,说找他们做应该没问题。徐厂长带了多少人来看呀,黄岛橡胶六厂的工程师都夸他们做的工程。这些九爷是不知道,徐厂长交待我与小李子保密。当然了,九爷知道又怎么的,你做的东西就是让人看的嘛!九爷拿了钱后,高兴了,我看得出来,真为他高兴,男人多么不易。他女朋友知道了,不知有多高兴,他有没有女朋友呢,反正没见他打电话。他要打这样的电话,我是听得出来。他没有这样的电话,我与他待在一起,时间够长的了。他要有女朋友呢?什么样的呢?南方人嘛!小鸟依人,娇小玲珑,金丝雀那种吧,也读了许多书,能叭叭。要是叭叭打起来,咋办?两人都那么能说,谁说得过谁呢?不像我,总让着他。我心一软,就让着他;我一见他那样子,心就软了。这不,想着他,就禁不住的想流泪了呢?
惜福镇真是个好地方,晚上在洼徐要吹电扇的日子,这里只是正中午吹一下,晚上睡觉要盖毛巾被。旅店里住的人不多,晚上很安静,窗外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槐树,像一位老哨兵,榆树叶儿从窗口伸把手就能握住一绺。摊手摊脚地躺在床上,九爷绷紧了一日的神经舒展下来,“享受享受,什么鬼天气,冬天冻死,夏天热死,还是这里养人”九爷唠唠叼叼的,多年来的功夫也有了好长时间没练了,得,下去练两把再睡吧。
下得楼来,大槐树下是一个平整的四方水泥地,因为没带练功服,裤子将就一下,把裤带抽下来,拖鞋是不碍事的。方位呢,选背对没人走动处,面朝有人出入的地方。光线不能逼眼。鼻子嗅了嗅,没特别不对劲,倒是榆树的青气弥漫可人。似站非站,似睁非睁,似笑非笑,头放松,肩放松,肘放松,手放松,腰放松,胯放松,腿放松,膝盖放松,小腿放松,脚放松,似站非站,似睁非睁,似笑非笑,放松,放松,放松。想天地之元气,从百会贯入,下鹊桥,过檀中,停在腰眼,双手划过腰带脉,向前收天地之元气,进丹田,双手护住丹田,意守丹田1、2……7,1、2……7;1、2……7,······,似站非站,似睁非睁······
道家九九归元功,去疲劳效果立马见效,浅睡状态,意念使你很快进入。说一千,道一万,九九归一,人生不过如此,睡眠如同人死了一般,不能控制,停止思想。练功分三层境界,第一层扰动元气,又吐又呕,鼻涕横流,腰酸背疼,眼屎巴沙,出一身油汗;第二层固元坚本,肌肉发紧,非打不同,把式升级,双眼发亮,走路带风,睡觉深沉,春光满面,吃嘛嘛香,出一层清汗;第三层,内定外柔,形如阿弥佗佛,走如软棉踏地,双目含光,印堂隆起,厚胸板背,身手敏捷,内恙外出,一身晶亮的油汗,不粘不腻,不稠不黏,口吐芳兰,唇如处子,丹田如钢,腹背如铁,铜头铁颈,不一而足。九爷这下去开练,只是个开端,却也出奇的见效,虽是皮也绷了,筋也酸痛,出得一身臭汗,可立马神清气爽,比之之前竟有了大大的不同。一般练功都是如此,刚开始立竿见影,再坚持效果就不见得那么明显。这个九爷明白。与杏子的交往也是这么个意味,刚刚抱个新鲜,哪都好!可后来,疲劳得都不想再说什么,甚至都不愿去想起这个人,曾经有过的事。道家讲个天人合一,说白了,就是把人事看淡了去。练这个功,忘记一些事,身子骨复元了。
回到宿舍,打了一盆清水,把毛巾漂在上面,脸贴近盆子,又蒸了一层油腻物,一搓一个条,用香皂把毛巾洗了,拧干,细细地擦拭,像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一人在外,安宁的时间多得像水,也要细细地享用,细节的温馨,像一个妇人的独白。其实多粗鲁的男人,在外有相当多的时候活得特别女人,洗洗刷刷,洗衣置买。九爷享受了一次干洗之后,把脏衣服泡在盆里,躺在床订上小憩一下。枕头不要太高了,肚子上搭上衣服、毛巾被之类的,干干净净的身体,肥肥大大的内衣,还有太阳的味道,小白炽灯的光线,不影响九爷的情趣。他想起那棵大榆树,它静静地立在一隅,它也经历了风雨雪霜,它也有生命,它每天也在发生无穷的变化,它与他曾经那么近的面对,不止一次!这有什么意义吗?九爷想着,渐渐地有了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