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返回华琼小栈的两人皆未开口说话,有好长一段时间,静得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声音。好不容易,花茉莉才打破沉默,她以非常委婉的口气说道,「燕子,时候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府吧,否则要是被发现那就不好了。」
骆燕一直愣着不说话,也不再像刚刚在妓坊时那般浮躁心急,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紧闭的窗,明明窗子是阖上的,她却一副好像能望穿的模样。
花茉莉认为她或许是被爹娘给吓到了,所以也就不再说话,心想让骆燕恢复心神後再劝。她起身倒了一壶茶,饮一口,眉头也随即蹙紧了下。从晚上搁到大半夜的茶早已变质,而静默的空气中,彷佛就连苦涩味道也听得见。她缓缓放下茶杯,逐叹口气,原本应是芬芳的气息,这回也跟着骆燕的愁绪,和了一丝酸苦。
没隔多久,窗外开始打着微微雨滴声,虽然还不算大,但轻轻弹在窗上的声音,仍还是这个环境中最响亮的声响。
没想到气氛正静,骆燕忽地跑至窗边并推开窗门,任雨点打在自己脸上,并放声嚎啕大哭。雨势竟随她的哭声,大力伴奏了起来,瞬息间滂沱大雨,毫不留情地洒进房里。
骆燕一场肝肠寸断的哭声,连花茉莉也觉得心痛,她赶紧上前关了窗,把骆燕拽回榻上,「为何这样糟蹋自己!」她抽起绢帕,替骆燕擦乾被雨点打得满是红痕的小脸,但无奈怎麽擦,也赶不及她落泪的速度。
「为什麽那诗要对别人吟……为什麽失去这麽令人心痛?」骆燕哭得更是伤心了。
面对骆燕前句怨言的真情流露,反而突显出後句绝望的痛彻心扉,花茉莉问了自己,为什麽失去这麽令人心痛?她虽没恋爱过,但曾失去过亲人,她可以理解失去一个深爱至亲的痛苦,却不能体会骆燕那样深爱一个男人的痛。
因为自己也找不到正解,见骆燕也不希望等到解答,索性就不回话了,只和骆燕两人并肩躺着。
骆燕挨在花茉莉肩旁,人钻扭了一会儿,喃喃地说,「看来我真的成为一只落败的飞雁了……」她似乎找到一个极为安心舒服的姿势,听着哭声越微越弱,开始夹着平稳的呼吸声,便渐渐睡着了。
花茉莉帮骆燕将被子谨慎拉好後,自己感觉一夜也累得很,打算跟着一起恍恍入睡,可心里又挂记骆燕那张伤心欲绝的神情。
其实觉得骆燕并非用情至深,只是因为得不到罢了。但这种希望得到的欲望,最後落空,虽尚未痛及椎心深处,又何尝不能是一种所谓的心痛呢,得不到的,就越希望可以占有,可这就真的是爱吗?
整夜都为了骆燕的黯然神伤,而辗转难眠的花茉莉,稍微挪动一下身子。手臂贴到一个滚烫烫的身躯,她一惊後坐起身子,用手抚上骆燕额间,发现骆燕全身滚烫,连忙慌张地将骆燕裹得密不透风。
情急之下,她又掀开掩着自己半身的被子,也一并盖在骆燕身上,轻声说道,「燕子,对不起!我不是背叛你,但如今你生病了,会比你偷溜出来找我还要更严重!」再一次确认骆燕有盖妥被子,她才急急步出房。
花茉莉走到一扇门前停下,发现门口地面都泛积水,看来是两兄妹都淋了一场雨。轻轻叩了几声,她没有启话,因为对她而言,半夜敲着一个男人的房门,这有多令人感觉不检点,便迟疑着不敢出声。
没多久,骆玉麝敞开了门,人还未见着,就说道,「拿来了吗?我浑身湿透了。」他赤着上身,抬头後,看见来人竟是花茉莉,傻在原处结结巴巴,「对不起,我以为是掌柜拿……」
话都没说完,花茉莉一脸惊红,别开那伟岸壮阔的胸膛,忙低着首快快插嘴说道,「燕子不舒服!在我房里!」
骆玉麝赶紧以门扇挡住自己半裸的身体,「你先回房,我等等就到」。
花茉莉回到房里,一面担心着全身烧烫的骆燕,一面还在无措於刚刚那个窘迫的情景。虽只是惊恐一瞥,彪形气概仍深烙脑海挥之不去,思及此处,脸上也逐渐和骆燕的身子一样烧烫不已。
骆玉麝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进门,看来他要掌柜拿来的东西还是没拿来,他望了眼花茉莉,看她并没打算与自己说话的样子,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到骆燕身旁,正想盘膝而坐,又不想弄湿了榻,只好半屈身子将骆燕的手端起来细细搭了脉。
花茉莉见着,赶忙递来件毯,垂着首将毯子推到骆玉麝脚边,还是没有说话。
骆玉麝再次叹气,用不愠不火的语气说道,「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不愿看我,不愿说话吗?」他接过毯,从容淡定地坐在其上,看着身着男服的骆燕,再侧头用珠黑灼人的眼神,看向同样穿着男装的花茉莉。
花茉莉被这双深邃炯瞳瞅得心乱,脸一阵忽热忽冷,只好谨慎说道,「茉儿有罪,但眼下燕子病着,还是先替她想点办法吧,等她好了,愿让骆大哥任凭处置。」
「我说的不是这个,刚刚的意外……」骆玉麝话说一半,又转了话题,「你们俩这大半夜究竟在耍什麽花样?我不怪你,燕子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定是她惹出来的祸。」
「下次不敢了。」花茉莉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但随即又焦急问着,「燕子有没有事?」
「她没什麽大碍,大概睡一会儿就会好多了。」骆玉麝终於将放在骆燕腕上的手放下,好像只有搭在她手上,他才能稍稍安抚自己其实无法安定的心,「倒是你,满颜涨红倦色,恐怕也染了风寒。」语毕,他离毯起身,正准备也替花茉莉看看状况,看似泰然自若地稍稍提了下袖,伸出袖口的手却微微一颤。
「我没事。」花茉莉猛然将手抽到身後,「大概只是累了。」她这张羞怯绯红,还不都是因为刚刚他……不敢再想,她坐近骆燕,将骆燕的手放回被中。
骆玉麝的手怔在半空中,蛮不在乎地微微一笑,又收回了手。
「不用请大夫来看看吗?」花茉莉着急地问,骆玉麝这个做大哥的,怎麽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相信我吧!你就早点歇了,天都快亮了。」骆玉麝慢慢步出房门,地上还印着潮湿的水渍。
雨势终於随着心情止歇,窗子也逐渐透出淡淡微光,骆燕这才悠悠转醒,睁开大眼,看见满屋子有的担心,有的骇人的脸色。原本朝气蓬勃的明眸立刻化为一脸萎靡不振,才刚醒来,又想虚弱睡下。
「燕子,你到底要睡多久?」左澄曦又忧又怒,巴不得把骆燕挖起来黏在壁上,手中端了一杯水,知道她装睡,就继续皱眉说道,「一夜未进半滴水,难道就不口乾舌燥?」
骆燕知道瞒不过大家,只好气恼地再次睁眼,「我病了!不想喝!」
「那吃点粥吧,即使病了、痛了,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花茉莉捧着汤粥凑到骆燕嘴边,想来骆燕还在为了昨日巩二公子的事伤神不已。
「我很是不舒服,也吃不下。」骆燕满脸歉意地推了推花茉莉送到眼前的粥。
左澄曦放下水,无奈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骆燕把被子蒙到脸上,「你们通通走开,让我休息!」从被里发出闷声。
「我看只是心病吧!就放她继续昏睡吧!」说完,骆玉麝懒洋洋地起身,「我看她要病到何时!我们走吧。」
「我留下来看看状况吧,这样我对骆叔和荷姨也不好交代。」左澄曦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骆燕听完,立即挥开被子,夸张地虚弱扑地,顺势拽落下左澄曦的衣角,「生病後,我才知道孝道的重要,不可使爹娘担心,就恳求左大哥替我带话回去了。」
「病了倒还孝顺体贴。」骆玉麝厉哼一声,「澄曦,还是麻烦你回去一趟,让爹娘安心吧。就说在采娘那里生病了,过个几日便会回府。」
左澄曦这才理好自己被骆燕抓得皱乱的衣袍,搀起骆燕後应声允首,「也好。那走吧,你自己多休息,别担心了。」随着骆玉麝的脚步,两个男人终於离开。
花茉莉见骆燕真的还是浑身不适,拿了件女装要骆燕换下,「换下吧,也比较舒服。」
「我……」骆燕顿了顿,才从花茉莉手里接过衣裳,「好吧。」
「既然你茶不思饭不想,那就好好休息会儿,有什麽对策也得等身子康复後再打算,现在你只需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花茉莉将换好衣服的骆燕强压回被中,看起来也是满脸憔悴,再把骆燕换下的男装叠到柜里。
「你都没睡?」骆燕看见花茉莉把两件被子都盖在自己身上,立刻挪开一个空位,把另件被子搁到上头,「陪我一起休息吧,你是我的军师,怎能一起病倒?」她明媚一笑,比刚刚那两个男人都在时还要精神百倍。
花茉莉也盈盈笑着,顺了骆燕的建议,一同躺下来。或许是真的乏了,未待骆燕沉睡,自己就昏昏入梦。
等花茉莉醒来,感觉刚刚才升起的日头,已换为一屋的清凉月光。才想看看骆燕是否好些,赫然发现身旁居然空荡无人,有的只剩几件蜕得七零八落的女装。
她机灵地奔到柜前,打开一看,骆燕的男服果真已消失无踪,她真没料到,病了一夜的骆燕,隔日竟然又去找那该死的『野有蔓草』!
不就是根滥情风流的野草吗!
忆起骆玉麝那双惊心怒目,花茉莉恼得只想撞向柜子。
燕子啊,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