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守一愣,把果皮往地下一吐然后摸着光脑袋说道:“非也非也,这是小僧的特质战袍,虽然外表像极了牛鼻子的贼袍儿,但质地可是差得极远。此袍内里用西离山九百九十九只灵鸟翎毛缝制而成,外层丝绸布料被我家师父画上九道小符阵。最最重要一点。”
圆守和尚红彤彤的圆脸上骄傲一现,扶着本命眼镜框高声说道:“胸前两字乃是取自天下天下九十九美头上最柔青丝,由小僧亲自缝制上去。所以。”圆守一顿,然后总结道:“此袍唤自千灵百美十法圆守特制和尚战袍。”
何欢愣愣的看着胖和尚,然后二二的问道:“那不还缺一鸟一美一法吗?”
和尚大怒,拍着肚子说道:“下面不还有一巨鸟吗!”然后微微叹气:“想我圆守一生阅尽美艳,却略有惘然,前段时日终于醒悟,得不到的就是最美的。所以以此自省,将冥冥中寻之不着找之不到的天下最美唤作第十美。”和尚再微微叹气,嘴角紧紧抿着不发一言。
何欢琢磨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一法呢?”
圆守再怒:“老子吃酒泡妞乃天下一绝法!”
何欢败退,双手合十道:“受教了。”
没等两人趁着酒劲儿进行更深一步鸟美法的探讨时,之前的那个小圆脸小厮匆匆的跑过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圆守和尚一听不高兴了,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小厮面前,用胸脯顶了一下小厮的脑袋,然后用手指着胸前的两个大字,一字一顿说道:“看见没?和尚!”然后扭头指着何欢说道:“再看那个,实打实的小读书郎!那来的劳什子公子!看见没?温文尔雅,书生意气。再仔细看看,宽大书生长袍,还有腰间配着的香囊。。“和尚一愣,然后高呼:“香囊!?”
何欢面色微红,稍露尴尬,幸好酒色上头,清秀的脸上本就淡红一片。微微一摇手,连紧解释道:“误会,误会。这是顶重要的东西。“
小厮被和尚的阵势吓了一跳,下意识蹬蹬退了两步,然后整了整被和尚顶歪的圆帽,再一弓腰,颤巍巍说道:“那便是这位读书郎了,您得上去一趟啊。不然我要是请不着您,我家主人又该发脾气了。“
何欢看着小厮憋的通红的小脸,不禁一笑,然后对着和尚说道:“你在这等会,我去去就来。“
圆守不乐意的嘟囔了两句,然后对着小厮和何欢的背影喊道:“你家采薇呢!大爷要看字!”
。。。。
随着小厮上了二楼,何欢细细的嗅了嗅身上,并没有多少残余的酒气,绝大部分都被之前的暴雨洗去。轻轻呼了一口气,何欢推开二楼正中雕着细致花纹的房门。
推门而入,一股极淡却清神的香气扑鼻而来,何欢抽了抽鼻子,眼底暗喜再重,然后抬起头来暗暗的打量着这个房间。
房里四周墙壁上挂着一圈精美的小灯笼,正中央的天花板上更是缀着百合花样的巨大花灯。淡柔明亮却不刺眼的灯光铺满整个房间,带着一种安逸的味道让人心生舒适,何欢收回眼神,对着正中央坐着喝茶的女子恭敬一拜手。
女子长相普通,看上去年近四十。细细打量上去,虽然细细的鱼尾纹已经悄悄趴在女子的眼旁,但明亮的眼神能瞬间洞察人的内心。鼻梁依旧高挺,却在比常人大些的嘴唇衬托下,显得尖锐了一些。身上淡白的长裙盖着丰腴的的身材,浑身散发着成熟柔顺的气息,搭着给人尖锐略带攻击性的感觉浑然而成一种矛盾却吸引人的另类美感。
女子静静打量着何欢,然后微微一笑,之前被如看透一般让何欢浑身发紧的感觉顿时消失,女子声音略带沙哑。
“十三妹妹近来怎样?“
何欢细细的想了一下,然后认真答道:“十三姨在镇里过的很充实,镇上的人也都待她像家人一般。“
女子再笑:“充实就好。“然后话头一转来到何欢身上:”十三妹妹能把这个香囊交给你,想必是对你很重视,很上心。能帮衬你一把也算稍微弥补一下我心里的愧疚。“
何欢一愣,然后试探开口问道:“请问。。。。您和十三姨是什么关系?“
女子想了想,然后反问道:“何来此问?“
何欢认真的说道:“我不知道您和十三姨是什么关系,如果您是十三姨过去的好友,那您没必要感到愧疚而来帮助我,因为十三姨过的很开心。您也应该开心。如果是您或多或少做了对不起十三姨的事而感到愧疚,那您同样不需要帮助我。“
何欢抬起头来,盯着女子认真说道。
“因为我不需要您的帮助,十三姨也不接受您的愧疚补偿。您需要做的就是继续愧疚下去。虽然我一介书生,毫无力气。“
何欢一笑,然后接着说道。
“如果真是如此,我要做的就是看着你,确保你,愧疚到死。”
先前何欢谦卑恭敬,微低着头,每每回答女子的问题,总会带着敬语。而最后那一句,抬着头,盯着面前这个一看就是大身份的女子,语气平淡,却带着毫不犹疑的意味。
虽然我只是书生,但你若做了对不起十三姨的事,那我就不需要再尊敬你。甚至在确保你愧疚到死的问题上,我不惜做出玉石俱焚的事儿。前世见惯了经历多了人和人之间斗来斗去的事,重生来又自小在深山里搏命送死,在清秀阳光的笑容下,心性早就被磨砺的如北极山顶最冰寒的顽石。但生活便是如此,再严寒酷冷的冬日,总会有阳光破开黑夜照耀大地。十几年来,也有那么几个人敲碎冰硬的外壳,住进何欢的心里。确保他在血腥黑暗的生活里,不至于变成一个野兽。
比如老程头,比如林玉珍,比如十三姨。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性子里有点小懦弱小无赖小懒惰的何欢总会爆发出一股狠劲儿,第一次杀野猪是这样,第一次杀麻匪是这样。在煌煌长安,大青楼的主人客房里,仍旧是这样。
老子我生来第二遭,有本事你送爷第三遭。
简单粗暴至不讲理的自我催眠,这便是何欢发疯时的战斗哲学。
女子看着何欢带着酒色红略有羞涩的笑脸,却不禁身上寒毛倒立。数十年生活蹉跎,让女子的直觉向来极准。她隐隐觉得在这个清瘦的少年体内,有一头暴戾的野兽跃跃欲扑,若是自己点下头说道自己对不起十三妹妹。这头野兽能瞬间将自己撕成碎片。
女子轻叹了一口气:“性子和十三妹妹一般无两。你且放心罢,我并没做什么对不起十三妹妹的事情,只是当年那事发生之时,我远在岛上求学。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空有些力量却帮不上妹妹,所以这些年来,时时想起总会有些愧疚。”
何欢哦了一声,然后摸着后脑勺笑笑:“怪小子莽撞了。”
女子用手端着茶杯,慢慢品味着,然后略一抬眼打量了一下何欢,不禁笑道:“不信你就说不信,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何欢嘿嘿再笑:“那可说不准。”
女子摇摇头,并没有接话,只是轻声说道:“我叫夏秋,以后唤我秋姨罢,我比你十三姨略长几岁,你喊起来不吃亏。”
何欢微微应下。心里却是明白个通透,这句话说的很明白,你不是不相信吗,行,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自个打听去。
何欢微微一整身形,然后郑重一拜:“谢秋姨了。”
大唐虽说开放,人与人交往比较随意随性,但有些规矩是需要遵守的,比如古礼规定一个晚辈不能随便问道长辈的名字。一个长辈能主动告诉你他的名字,那说明他是很重视你的。何欢虽然大唐道德观缺乏了点,但也不是二货。一个大身份的人不与自己计较,还能告诉自己的名字让自己甄别真假,确实做得很好了。
正细细打算着怎么和这个来历颇大的秋姨告别时,女子又开口了:“先前我在这品茶听曲,心情很不错,没想你在大厅里胡闹一番,败坏了我的兴致。若不是眼尖瞧见了十三妹妹的香囊,知晓你是在故意吸引我注意,定要整治你一番。”
何欢尴尬的笑了笑:“全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小子平时有点怕生,看见生人就有点怯儿。借着酒胆儿才能撒撒野。谢秋姨宽宏大量嘿。”
秋姨也是一笑,轻轻放下茶杯,然后盯着何欢笑问道:“听说你在大堂里做了一首诗,念来姨听听。”
何欢试探着开口说道:“这诗接着酒劲喊出来的,有点大白话。。。”
“无妨,念来听听。”
“老。。。我现在想起过去快乐的事儿了,那时候春天我穿的衣服很少。。。”
听见这极其无脑的白话儿,夏秋描画的细致浓黑的柳眉瞬间倒竖,重重的拍了拍桌子:“这都是些什么屁话!你跟着十三妹妹就学着胡闹了!?”
何欢被白捡来的秋姨吓了一跳,瞬间明白了小厮之前那一脸苦相。想来这秋姨虽然平时端端大方,性子平淡,但遇着不喜的事儿时,暴怒的反应和现在的豪爽十三姨没啥区别。
想着无数次被自己气的破口大骂举着菜刀追着自己满楼乱窜的十三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都是他娘的暴力演技派。
虽然心里暗暗腹诽了一下,可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何欢赶紧下意识抹上一层阳光的笑容,对秋姨说道:“哎呦,姨呐,这是我先前喝酒时胡闹呢,其实小子心里早就想好一首好词了。”
夏秋盯着笑的满口大白牙的何欢,哼声说道:“你十三姨就是这么被你制服的吧,你秋姨可没这么好打发,今儿我不满意,你就给我睡大街去。我看哪家敢让你进门。”
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大山!进来!”
圆脸小厮赶紧推门进来,一脸紧张的看着暴怒的夏秋。
夏秋指着何欢说道:“让宛如那个丫头过来给这个小子好生画幅肖像。赶紧的!”
圆脸大山一拱手,一溜烟就跑出去了。过了只一会,小厮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秋妈,宛如姐来了。”
小厮话刚落地,一个身穿紧身鲜红女子长裙的女子便走了进来,像清脆黄鹂鸟的略带尖细的声音传到何欢的耳朵里:“秋妈,谁又惹着您啦!”
何欢愣愣的看着这个小厮嘴里骄傲的称作长安三大花魁之一的宛如,脑子乱的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
脸上稍微带一点婴儿肥的红裙宛如拉着夏秋的胳膊,不停的撒着娇。大大的眼睛带着好奇时不时偷偷的扫向成呆头鹅状的何欢。
何欢目光呆滞的看着身高比自己还高两指,身材在鲜红紧身的长裙下被勒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完美曲线的红雀儿,不禁长叹一声。
好妖孽,和尚看见得要施法了。
夏秋带着溺爱拍了拍宛如的脑袋,然后指着何欢说道:“去,给他画一张画,要求不高,达到画出来的人就像把这个王八小子拍平了的感觉就行。”
花魁宛如摆过头来,走到何欢面前,身体微微前倾,扶着膝盖。盯着何欢的脸细细打量着。
何欢借着残留的酒劲,胆一大,迎着红雀儿的目光盯了回去,现在细细打量过去,何欢发现这个鼎鼎大名的花魁并不是什么人间绝色。眉毛太浓太黑,并不像寻常美女家两条弯弯细细柔顺的柳叶眉,甚至在眉弯处强硬的笔直砍下,带着点凛冽的英气。眼角带着可爱的下弯,再加上嘴角处天生的微微上翘,一眼望去,这个身材爆好的女子总是带着天然的笑意。可爱中带着一丝扎眼的英气,红雀儿宛如就像隔壁家爱玩闹男孩心性的小妹妹。绝色美女总是离世俗烟火太远,完美的面庞看久了就心生不耐,也就像红雀儿这种接地气儿的邻家小女更能打动人的心。
英气的眉头小小的皱成一个可爱的褶,宛如像盯着收藏品一般仔细盯着何欢的脸,只消一会何欢就顶不住败退下来,连忙把脸转到一边看天花板去了。
这时候宛如扑哧一笑,直起身来,可有气势的拍拍何欢的肩膀。表示很满意的样子。
“好嘞,秋妈,一会就给你画好了!画好之后您把他拍平了比量比量。”
何欢悚然一惊,连紧摆摆手,说道:“这可使不得。”
突然红雀儿回过头来对着何欢狡黠的一眨眼,差点把何欢的魂儿勾去。这才恍然大悟,这是花魁大人在替他自己解围呢。
秋妈原本绷着的脸一松,终于笑了出来:“行啦,就你这丫头古灵精怪,随便画画吧。秋妈要有用。”
圆脸大山顶着小青帽跑进跑出,铺纸洗笔,忙的红扑扑的脸上渗出一层细汗。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时,被酒劲刺激不轻的何欢已经昏昏欲睡,小红雀儿倒是兴奋的紧,拍拍手呼呼气,一脸的跃跃欲试。
等到小红雀儿小心翼翼的放下画笔,然后笑眯眯的拿着画纸交给秋妈,秋妈满意的点头时,长安已入深夜。大堂里的琴声歌声已经隐去,大青楼要关门休息了。
秋妈对着在一旁倚着桌子打瞌睡的大山说道:“大山,拿着这幅画,找人拓印几百份。然后从家里找几个人和你一块,七天之内送到所有的客栈酒店青楼,告诉他们,谁也不准接这小子的生意。行了,去吧。”
大山的两条眉毛接着耸了下来,苦着脸说道:“家里可就我一个男的啊,姐姐们又不能抛头露面。”
夏秋眉毛一皱:“那你就自己做去!行了!赶紧睡觉去!”
大山赶紧屁滚尿流的败退。
等到小红雀儿也打着哈欠回房睡觉时,只剩下何欢一脸苦相的看着夏秋。
夏秋轻轻一笑,把冷掉的茶倒掉,慢慢的倒上一杯新茶,然后说道:“行了,现在念你那首好词吧。”
何欢只能轻轻一叹气,微微一剽窃。苦着脸把那首词带着悲怆的感觉念了出来。悲怆来自自今后长安销金温柔乡的大门将永远向自己关闭。。。。或者是别的?
情绪太多,太难分辨。夜幕刚刚垂下到现在夜半三更,虽然时间很短,但何欢情绪的激荡却可能是两世为人来最剧烈的一次。见长安,拜长安,将军府外爬墙撒尿,酒醉撒泼颂诗,来历莫名的秋姨。人在世事种种,一朝心绪翻涌而来。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轻轻敲打在这件房间里。
夏秋端着茶杯,仔细盯着何欢。
“想家了?”
“已经不会很想了。”何欢轻轻笑着,看着窗外的小雨“只是下雨的时候会想起来。”
夏秋也笑笑,然后说道:“从这个楼子开张以来就一直没个名字,总觉得平常字太过俗气。现在想想还是太狭隘了。”
她放下茶杯,对何欢说:“就叫红袖招吧。”然后夏秋微微叹气,对着何欢摆摆手:“行了,去休息吧,以后在这住,反正你也没别的地方去。”
何欢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夏秋突然叫住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明亮如炬。
“先前,你不怕我杀了你?”
何欢笑,眼睛眯了起来。一字一顿认真的说:“您怎么知道我没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