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儿瞧得真切,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一个白袍少年,轻松就从自己身边越过徒手夺了小姐的扇子。
细柳桥上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两人前后夹击的拦住去路,直勾勾的盯着站在中间的少年。而那突然出现的少年却混然不觉,只认真的端详着手中的绒羽折扇,或者说,扇坠挂着的那只铃铛。
白袍小姐双手抱胸,双眼微微眯着,细细的眉梢一挑,笑道:“这位,小……兄台。光天化日之下,抢夺财物,雷总兵辖管的地方还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西城每家商户都向风雷营交过份子钱,就是地头蛇漕帮的人在这边也都安安分分。
楚靖哲抬头,这才第一次看清眼前之人的容貌。任是他在花中打滚多年,也被这女子的容貌惊艳了一把。不过也只惊艳一刹那,楚靖哲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这女子有双比容貌更让人感兴趣的眼睛。倔强、要强、骄傲,仿佛燃烧不熄的火焰。
检查过铃铛没有什么损坏,楚靖哲摇了摇扇柄,便听到“叮铃”“叮铃”熟悉悦耳的声音。
嘴角不自觉的翘了翘,道:“这个,我的。”
星儿跟在小姐身边几年时间,自然知道小姐这样眯着眼笑的时候其实生气得牙痒痒。正想看这个少年人怎么解释,眼睛落在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上却一下子移不开了。瞥见那少年不经意间流露的浅笑,只觉得自己一下子面红心跳起来,想要低头不去看他,却又舍不得。
两人都是身穿白袍,样式材料完全不同。一个用上好的白狐毛做领子,夹层填满细细的绒絮,穿在身上显得温暖华贵。一个却是普通的白布袍,一层单衣,松松垮垮挡不得几丝寒风。两人对峙而立时却不会觉得那个穿的单薄的少年鄙贱势弱,反而隐隐比对面那人更高贵强大。
某种矛盾又和谐的感觉,星儿隐隐觉得这两人有些相像,真要说些什么却又道不出来。
“没见过抢东西抢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白袍小姐俏脸生寒,吩咐道:“星儿,拦住他。”
二比一,对方又不过是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少年人,哪容得他在这里逞凶闹事。
星儿恪尽职守的张开双臂,小脸儿严肃双眼圆瞪,严正以待的模样。细柳桥本就窄,一下子便封住了一方的去路。
白袍小姐也没闲着,站在桥中间堵住楚靖哲的去路,动作灵敏的身手来夺。与她娇媚艳丽的容貌不同,这小妞行事直接大胆,这朵花儿带着刺,比起素色白袍一袭红衣或许与她更匹配相衬。
那只有如削玉的手即将握住扇子时,楚靖哲手腕一旋,折扇绕着白袍小姐的手腕转了个圈,又稳稳的落回他手里。趁她身子侧倾之际,楚靖哲借着空隙施展游龙步,轻而易举的就绕过她的阻拦。白袍小姐来势汹汹,却连楚靖哲的衣角都没碰到。
一眨眼的功夫那少年就突出重围,白袍小姐一看少年人正快速奔向桥尾,气急败坏道:“站住!”拔腿便追。
星儿楞了楞神,也小跑的跟在小姐身后追过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楚靖哲也不回头,只加快速度稳稳甩开她们。那小姐大概练过舞艺之类的东西,身体柔韧体态轻盈,居然比常年做事的丫鬟跑得还快,不过和楚靖哲一比就远远不如。若是让那少年跑出桥面,便像是入了海的泥鳅再难抓住。白袍小姐哪里会甘心,心下一狠,交错着步子用力一蹬,跳高了向前扑去。就想先抓住这个可恶的小子再说。
她这一蹬跳得老高,若是姿态再优美些配上些舞乐,大概会被人赞叹道“凤凰飞天,翩若惊鸿”。可惜她的表情实在凶恶,双臂前张,就不免有种老鹰扑食的杀气,让人望而生怯。不过就算是这幅凶狠的模样,也让人觉得极美。
白袍小姐只是试着扑过去,谁知道那少年突然停下身子站定住。
耳边只听得简短一句“还你”,便见那少年随手一掷,那把绒羽折扇便飞了过来。在半空中直直击中白袍小姐的额头,“唉哟”白袍小姐躲闪不及吃痛之下身子一坠。落地时再没办法保持平衡,踉踉跄跄的想要站稳,却正好脚一崴擦着桥面边沿“呲”的滑过去。
“扑通”整个人掉到水里。
楚靖哲也有些目瞪口呆,他那一下真的是随手扔的啊。谁知道竟然这么准,那女人也太倒霉了吧。活生生像是被箭射中的白燕,狼狈落地不说,还直接掉到河里,成了实实在在的落汤鸡。
“啊!”星儿才搞清楚眼前出了什么状况,便是凄厉绝伦的一声惨叫,“小姐、小姐…”
星儿趴在桥边的矮栏上看,自家小姐在水面扑腾,呛了好几口水。失声叫道:“救命,救命啊!”想起刚才那个少年,回头正想求救,却哪里还有人影。
星儿心中气急,坏人,见死不救。亏得自己刚刚有一瞬间还觉得他长得好看,没想到是个人面兽心的大坏蛋。
楚靖哲倒是动过救人的心思,刚看了眼河水便头昏脑胀。从十年前那件事后,他就怕水,站在桥面水边无事,只要盯着或者触碰到河水江面脑袋便是撕裂绞碎的疼。好像水里头有无数的凶兽,噬人的漩涡,掉到里头就再逃不掉。所以,那个小妞还是自求多福吧。
天已经全黑,四周都看不到人影,星儿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死命的往河堤边跑。
刚跑到便看见自家小姐已经披头散发的游到岸别,星儿赶忙伸手拉小姐上来。
白袍小姐鼓出一口河水,冷得浑身发颤,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哈切”哆嗦着打了个喷嚏,牙关打颤的吐出几个字,“那个混蛋,一、定、是、故、意、的!”
……
楚靖哲归家的时候有些晚,堂屋亮着一盏豆油灯。云容疲倦的趴在桌边睡着了,一旁放着针线盒和一幅只差收尾的绣品。她应该一直借着微弱的灯光边刺绣边等自己回家,终于熬不住睡过去。楚靖哲整天东奔西跑,她一人在家其实很不安。石磨山脚的那场刺杀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开不了口,也没有用其他方式询问过楚靖哲那两人的结果。楚靖哲知道她在逃避些什么,却不想探究她的秘密。
明明不习惯住在陌生的地方,害怕和人群接触。偏偏还始终认为自己才是撑起这个家的顶梁柱,云楚只是个孩子,她必须要更努力的去挣钱,才能让两人在城里活下去。她一直怀着简单的小小的心愿,做着并不那么简单的事。
楚靖哲开门时窜入的寒风让她瑟缩了下,他轻轻关上门,随手拿来一床毯子准备扔给她盖上。
瞧见那张即使睡觉都蹙着眉头的脸,楚靖哲有些烦躁的揉了揉额头,无声道:“真是个笨蛋。”
看似鲁莽的伸手,抱起她的时候却小心翼翼,只觉得太轻,轻得像羽毛一样。瞧见她躺在床上眉间终于舒展了些,楚靖哲心说别想有下次,少爷可不习惯伺候别人。那张俊秀的脸上却不是过去的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亦不是遭逢大变后的暴戾冰冷,而是有些平平淡淡的温暖柔和,虽然只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