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飞借着黑暗的隐匿,在梦罗城中快速的窜走,有如熟悉所有沟渠暗道的老鼠。机敏的绕了几圈还是没把黏在后头的尾巴甩掉,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侧身转入一条窄巷中,发现前头两名黑衣人堵住去路,孙飞毫不犹豫的掉头伸手按住腰间的匕首。
眼睛一缩,巷口也被堵住!
孙飞咽了口唾沫,谄笑道:“几位朋友瞧着面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家有话好说,犯不着这么大阵仗吧!”心中想着最近招惹的事,还是没个准到底是哪波人来找自己麻烦。这来围堵的四人一般高矮,没有寻常帮派中人的江湖气,反而给人一种军中铁血精兵的杀伐气。
彭力不齿这小子的脓包样,猫戏耗子般道:“先打再说!”
话音刚落,剩下三人便一齐动手,成品字形将孙飞围住,挥拳便打。
……
夜色正浓,梦罗北城泰安坊。
何俊在听风楼喝得酩酊大醉,过子时才被随身护卫送回城主府。衣服也没脱,东倒西歪的瘫在床上,醉梦中咧着嘴笑得暧昧,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东西。
“哗”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满床满身湿了个透。
何俊的美梦被浇得四分五裂,一月天刚从井里提出的水,冰得刺骨。一身的酒气立时醒了大半,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破口骂道:“哪个王八羔子!”
没等何俊起身,两个健仆二话不说将人架起,走步如飞的将人带走。
“张大、张二,你们两个好大的狗胆!”何俊双脚悬空一顿乱踢,肩膀受着全身重力痛不欲生,眦目欲裂道:“放我下来!”
张大、张二面无表情,毫无客气可言,像是抬着头任人宰割的牲口。一直到东院的偏厅内二人才一齐松手,何俊没有堤防,本就醉酒酸软的身子直接摔得瘫在地上。
“哼,你做的好事!”威严的声音仿若千军齐进,九霄雷霆。
何俊低着头,眼神冰冷。接着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挂着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左肩高右肩低双手抱胸没个站相的看着那个即使坐着也显得高高在上的人。
梦罗城城主,何震,年近天命却丝毫不显老态,在自家府邸也是笔直端坐,偏好戎装,仿佛随时准备出征作战。一眼望去先看到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那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凛然迫人。这父子二人的气质长相都天差地别,何震方脸宽额虎目生威,下颌短须如刺,不苟言笑却气概无双。何俊长相白净,四体不勤吊儿郎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副纨绔子弟颓烂到底的做派。此时此刻,为了不仰视那个男人,执拗的站起来,与那样一双压迫强大的眼睛对视而不退却。这样别扭固执不服输的脾性,又让人觉这二人果然是父子。
“哈”何俊打着哈欠懒洋洋道:“多谢城主大人夸奖,我一定再接再厉做更多让你满意的‘好事’。”
“畜牲!”何震大怒。
“对,畜牲!我就是个老王八生的王八蛋,生来就是畜牲。”何俊冷声接道,眼中没有半点笑意。
“啪”何震一掌拍下,沉香木的椅子扶手直接断去一角,仿若刀削。他更想拍在眼前这个畜…逆子的头上。一掌下去,一了百了,省得碍眼心烦。
偏厅内只有何震的心腹张家兄弟二人,也被这一下响动弄得噤若寒蝉,屏住呼吸不敢喘粗了气。明明是亲父子,却偏偏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何震盯着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道。
“呵,怎么可能。”何俊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我有自知之明,这天底下,又有什么是你舍不得的。”
何震面如寒铁,却仿佛在他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将涌出的那一丝愧疚碾碎,寒铁便更添了一层浓霜。
“虎毒不食子。让我来看看你有多毒。”何俊笑得疯,颠颠的直不起腰来。陡然间笑声止住,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盯着何震道:“我等着你来杀我!”
你不杀我,就是我来杀你!
静默,久到张大、张二认为城主真的决心要下杀手的静默。
何震终于开口:“拖下去,领五十杖家法。”
再不看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逆子一眼,眼不见为净。
“少城主这次倒真是做了件好事。”待众人退去,一人迈着八字步从屏风后步出道。
这人觑见何震阴沉的脸色,赶忙收敛了步子,小意的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屁股只微微沾边,一副恭谨谦卑的模样。只是依旧翘着手指不紧不慢捻着唇上那撇八字胡,显然并无表现的那般恭谦严肃。
何震一眼扫去,就见那人倏地摆出一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模样端坐好,面上一僵道:“陈辅,你也来给我添堵。”
“人道伴君如伴虎,城主大人威严日重,小的哪敢再像往昔般轻慢放肆。”嘴上说得好听,身子早就大爷般的靠在椅背上,咧嘴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一身道袍,歪歪斜斜的绾着个道士髻,高颧骨八字胡,满嘴稀疏黄牙。这个活脱脱江湖术士算命骗子的家伙,就是梦罗城主的心腹幕僚,陈辅,陈守道。
“五十杖,等闲去掉半条命。你这当爹的可真不心疼儿子。”外头传来“啪啪”的棍杖响,声声到肉,何俊这白脸纨绔却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要替他求情。”何震不悦道。
陈辅打着哈哈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老道可不敢瞎掺和。”小眼一眯道,“再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年轻人受些皮肉之苦也有好处,就当是打熬打熬筋骨……”
“少废话。”何震喝道。
陈辅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稍稍端坐了些,正色道:“西边那位终于开始动作,看似来者不善。”手指细细捻着胡子尖,“现在梦罗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且任他们各显神通。城主只须坐山观虎斗,这天下……终究是梁皇的天下。”
“各显神通。”何震冷声道:“圣上派我驻守东南,镇一方安泰,你说让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各显神通?”
陈辅垂眸,神色不明道:“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二哥当年常说要立赫赫战功裂土封侯,为子孙挣个万世家业,传名千古。”声音幽幽轻道:“这天下是梁皇的。谁是梁皇,谁才有资格执掌天下。这三位俱都贵不可言,有问鼎天下之心。二哥就算想置身事外,梦罗城十万精兵水路要塞却是他们必争之地。若是有所偏颇,尘埃落定之前……”陈辅抬眼看着何震依旧冷然的脸,眼神炯然道:“圣上,毕竟老了。”
……
“喂,你没事吧?”
孙飞模模糊糊听见声音,睁开昏沉沉的眼睛。被那群莫名其妙的人痛殴一顿像死狗般扔在巷角,方一用力便牵扯了全身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痛。好在,伤都在皮肉,没伤着筋骨。这样的阵仗他也经历过不少次,将养十天半月就能痊愈。
今夜天色昏暗雾气蒙蒙,过了半夜乌云稍散了些,露出残月一角。天空没有星星,孙飞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双比月亮还要明媚耀眼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