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给屯子带来一层银白色的诗意。对于庄稼人来说,年根底下下一场大雪似乎预示着什么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过年,大人们忙里忙外招呼亲戚、做饭做菜,孩子们蹦蹦颠颠图个热闹。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灯笼,贴上对子,张灯结彩。过年,又叫年关,这是过去穷苦人对过年的说法。过去的这个时候,地主都会在农户家收租,一般人家可以勉强应付,可是好多人家根本都吃不上饭,最后恶性循环,这个可以在很多电视剧中看到,我就不怎么详细说了。不过现在好说歹说也是二十世纪后半叶的后半叶,今非昔比嘛。
但是请不要忘了,雪后是特别冷的,就是那种干巴巴的、可以冻掉人鼻子的那种冷。
按说屯子里人的说法,如果谁家里有一台拖拉机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顺着屯头小桥上两条深深的车辙,一路小跑就能找到老魏家。
老魏头的两个小舅子回来了!这件事第一时间传到村长耳朵里。这个时候的村长,几乎又是一路小跑又接近发动机负荷的冒着烟的速度,赶到老魏头家里。院子里的黑色杂毛老母狗叫了起来。每每过年的时候,屯子里无论谁在当村主任都会先跑到老魏头家里沾沾屯子里第一个大学生的佛光。
冯老太太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屯子里第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后来在遥远的渔业市安了家落了户,当了药厂的厂长,可以说基本上冯老太太没有得到半点好处,但总感觉脸上不知让谁给贴了一层金,闪闪发光、夺人二目。
“百意啊,赶紧出去看看,可能是村长来了。”冯老太太正在给手里的一条大鲤鱼刮着鱼鳞,就听见狗在对着大门口没了命似地叫。
老魏家的前门门帘被撩起,随着热腾腾的水汽猫着腰走出来这样一个中年男人。脚上蹬着一双擦的发亮的皮鞋,用它来照镜子应该可以看得很清楚。黑色的风衣一直遮到膝盖,左手腕一块冒着人民币味的手表。这种白的像墙皮一样的脸色是农村人所不具备的。浓浓的眉毛,对,浓浓的眉毛,在冯老太太看来,这是当官的眉毛。
“二叔来了。”百意爽快的迎上去,但却不是那么积极。积极的是那位被叫做二叔的村长。在屯子里,无论有没有亲戚,大小都可以论上个辈分,叫出点名堂。其实这位村长比百意还要小几岁,但他却“入乡随俗”了。
“呀,百意,叫什么二叔啊,咱俩差不多大。”村长似乎把备辈分给拉了下来,他拎了拎手里的塑料袋子,“大过年的,我家里也没啥,这不你弟妹刚刚杀了个鸡吗,我给你拿来了,现在还冒热乎气呢,赶紧拿着让大妈给炖了去。”
百意从村长手里接过露着鸡爪子的袋子,一双黑色指甲里还带着泥的手和一支墙皮一样白的手做了一次交接。
“村长啊,来就来呗,拿什么东西”
“百意啊,这也不算啥,你在城里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啊,这是我家自己养了一年多的老母鸡,肉香,让大伙都尝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村长客气着。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老魏头见了村长立马从烧得热乎乎的火炕上一骨碌身起来,穿好鞋,边穿鞋边说,“村长来啦,赶紧坐炕头。”说着就把村长往炕头拉。
“别介,大爷,公是公私是私,论辈分我还得从我大妈那头叫你大爷呢,今天没别的,都是亲戚。”村长一屁股坐在木头椅子上。
“老爷子,百军回来了,让刚子、强子出来抬东西。”冯老太太喊道。
院门口停了一辆小轿子,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顶着稀稀疏疏头发的脑袋从车里出来,回手打开了后备箱,“刚子、强子,赶紧帮三舅把啤酒和饮料抬进去。”
“三舅啊,去小卖点买东西怎么不叫我呢,这活能让你干嘛。”魏刚抬出一箱啤酒三步两步到了屋檐底下。魏强没吱声,低着头拎起一箱易拉罐。
这天晚上老魏家是屯子里第一个放二踢脚的,也就是开饭最早的。
饭桌上还是老格局,只不过新添了几双筷子。
老魏头坐在炕沿上先喝了一口小酒盅里的酒,脸上不知不觉泛起红晕,“老太太啊,菜上齐没?”
“差不多了,儿媳妇拌凉菜呢,你们先吃吧。”冯老太太坐在炕头吧嗒了一口旱烟。
“咱先吃吧,不用等了。”老魏头先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口鱼。
马凤萍进屋把凉菜放在桌子上,上面飘着油光,想必是放了不少香油,她讪讪地一笑,“三舅,尝尝。”
冯百意看了看马凤萍,又看了看他姐,“老魏啊,咱咋住上这房子了?”夹了一口凉菜放在嘴里,问着老魏头。
大家都心知肚明,老魏头前年新盖的房子,可是大儿子结婚没新房,又不愿意出去挣钱,常年混在家里。年年盼着山上果树园子里出俩钱给自己度日。老冯婆心里不乐意,可又当不了老魏头的家。在这个家里,也许只有他的大儿子说话才有分量,其他人在某些时候只是一种陪衬。冯百意这么说是有用意的,她姐盼着住大房子盼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刚看见影儿就打了个水飘儿。他明白姐心里想什么,想替她拔创。
见老魏头没吱声,魏刚赶紧把话接来,“三舅,你外甥这几年不是没出去挣钱吗,眼看着凤萍这就怀上了,身边也离不开个人。我爸他也想盼个孙子不是,这两年就更走不开了,凤萍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啊,我爸说大房子宽敞,让我俩接接喜气,这不就怀上了。”魏刚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着,最后搬出了孙子。
也不知道老魏头是不是男尊女卑的思想严重,还是他盼孙子的心切,只要和孙子扯上关系的事情,一概不能马虎大意。
“别说了,菜一会都凉了。”冯老太太嘴上说着,下了地到锅台边又盛了一碗酸菜汤端上来,“连人啊,你们家老爷子还没一七呢吧。我算了算也该到日子了,过两天我带立秋去。”
毛脚女婿终于在开饭以后说话了,“行,我准备准备,明年开春儿想在东大坑边上盖个房子,老房子我合计着把它卖了,给新房子凑钱。”
“慢慢来呗,啥时候儿我们都不急。”立秋给魏老爷子碗里夹了一块肉。
“百军啊,咱门前那叫什么车啊,看着真亮堂啊。”村长抿了一口渔业市带回来的酒,问着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也就是冯百意的亲弟弟冯百军。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应该那是好车吧。我给电业局长开了两年车了,他总换车。过年他带着全家人去国外旅游了,我就把车开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冯百军不自觉的拔了拔腰板,就像是一位给将要出征的军人训话的将军,好大的气场。那种气场就像是鸟叔的《江南style》中搂着两个美女在报纸屑满天飞中奋力行走的场景。
这生计是冯百意给他老兄弟找的,据他的观察,凡事给各种领导开车的司机将来都会有一个美好而又充满阳光的明天。
“真能干啊,你说你们哥俩可给咱屯子争老了光了,一个比一个厉害。”村长又讪讪地说道。和冯老太太一样,村长没得到半点好处,可也总感觉自己的脸上贴满了金子,闪闪发光,晃得自己挣不开眼睛。
“村长这话说的,你这一年事儿也没给咱屯子里少干,忙上忙下,我这一天跟着转就觉得累,就别说是你了。就别说别的,就把咱村长放到哪个地方,村长也不照样能干嘛。”魏老爷子这番总结性的发言,既像是对村长的赞扬又像是对他两个小舅子的肯定。看样子魏老爷子就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
“大过年的,咱图一乐呵,对不?”魏刚发话了,他的眉毛抖了一下,“三舅和老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这几天的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对了,三舅,老舅,我三舅妈和我老舅妈怎么没带孩子来啊。”魏刚这一句话似乎问道了正题上。
“你三舅妈和你老舅妈他俩走不开,单位里过年太忙了,不能离人。”不知道为什么,冯百军说话带着南方人的口音。也许是出去几年随了渔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