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外甥,忙啊,都没办法。”冯百意嘴里迎合着。白炽灯下,他的名牌手表格外耀眼,就像是魏刚在看过的为数不多获得电影里的名贵珠宝,用他毕生所学都难以形容的美丽。
魏刚想问问这表是多少钱买的,可是不好意思开口。
事实是这样的,魏刚的三舅妈和老舅妈是土生土长的市里人,他们住不惯乡下的火炕,只要一睡就会上火,并不是满脸张大包那么严重,反正就是不好受。十几年间,魏刚也只是见过她们几面而已。而当中不包括自己姥爷去世时。他只记得他的两个舅妈是典型的城市美人。说话细声细语,只穿纯白色,而且白的发亮的上衣,跟高高的皮鞋。走起路来扭的跟好看。她们在夏天走在屯子里遇见水坑会绕得很远,冬天只走别人没有踩过的雪面。干净的一尘不染。他向往那种生活。
说了一会话,村长起身告辞。从房门口到院门口没有多远,可他一直在说不用送了,不用送了。原本冯百意哥俩也没打算送出去多远。
这顿年夜饭大家各怀心事,吃了几个小时。过年过年,过了三十这一年就算过去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时间匆匆走过,不留一点痕迹。他悄悄给人们心里留下伤口,又悄悄把他抚平。他悄悄吞噬人们心底真实的梦想,又悄悄给了人们无尽的期待。我们天天都在过日子,往往却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时间,也就那么回事。
一转眼,一九九二年春暖花开。
立秋没有再问连人的债怎么去还,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盖房子。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填满的东大坑边上,韩家老三的新房地基打起来了。
屯里的老人们都没有见过这种地基,因为韩连人打算在屯子里盖第一间北京平。
“二姐夫,.给你两盒烟,我知道你爱抽吉庆。”魏强坐在地基上从军绿色上衣口袋里掏出两盒吉庆牌香烟,红红火火的包装显得格外喜气。
韩连人放下手里的锤子伸手接过烟,随手撕开点了一颗,“强子,我看见你爸上果园了,魏刚呢?”
“他不能去,嫂子这不快生了吗,得让人看着,不能离人。”魏强嘴里说着,其实心里的话多的能说上几天。
“你爸就成天惯着你大哥吧,二十多的人了,天天窝家里面啥都不干。像什么话啊。你吧,和你二姐一样一样的,有啥事都不说。”韩连人是个瓦匠,他相信自己可以可以盖好这个房子,谁都不用求。他借遍了所有的朋友,唯独没有一个亲戚,其实他也不可能借得来一分钱。
初春上午的太阳光照得人身上很舒服,毕竟这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在冬天沉睡的事物都将醒来。万物沉醉在即将萌发的浓浓的绿意之中。
“二姐夫,晚上上我家吃饭吧,我姐在家做上了。”
“行。”韩连人踩灭了烟头。
“你俩都在这呢?”立秋手里端着三个饭盒,三步两步走上地基,“二强啊,姐没给你带饭,你先回家吃一口,再睡一觉,当晚上时候你再来。大姐说一会他俩给鹏飞拉车砖来,你来帮着卸砖。”
“魏立秋啊,我不是说不用了吗,怎么姐又送来了,前几天都拉好几车了。问问多少钱,我给姐。”韩连人吃了一口刚煮好的高粱米饭,“姐夫来了,一会我去镇子上买点菜去,你去小卖点买点白酒,晚上我和姐夫喝点。”
立秋知道姐不是图着钱,是真心乐意帮衬着自己,姐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前几年韩立春结婚时的嫁妆钱有一半都是立秋绣枕头套和在服装厂打工赚的钱。不能说这叫还人情,这是姐俩二十几年的感情。
夜都深了,三个人还在地基上等着。
立秋等得着急了,“大姐他们怎么还没到啊,这么晚了这么远的道儿开车不能出事吧。”立秋下了地基走出老远跳着脚张望。
远处突然有一星的光亮,“这不能是车灯啊,怎么就一个灯啊。“立秋跳脚望着。
“立秋啊。”远处拖拉机上韩立春尖尖的嗓音。
“鹏飞啊,大姐来了,赶紧下来。”立秋一边喊着韩连人一边奔上前去,“大姐。”她使劲喊着。
拖拉机哒哒哒地停下了。
“小二啊,你们在这等我呢?哎呀不用,多大点事啊,让小林子给你们卸完了砖我们就去妈家里,这么晚了来干啥。”韩立春动了动发麻的右腿,勉强从拖拉机上爬下来。她身上的军绿色大衣被风吹的啪啪响。一如既往地,韩立春说话的调子还是那么铿锵有力,好像谁都欠她钱,而她就是玩命要钱的债主。
“大姐,你咋自己打着手电筒啊,车灯怎么不用啊。”在手电筒昏黄的光亮下,韩立春冻得通红的脸就像红富士苹果。
立秋觉得心疼。
“车灯坏了,你姐夫也不愿意修,平时也不跑夜活,修还得花钱。晚上没招儿了,我就给他打个手电筒照亮。”魏立春顿了一下,好像感觉到什么。
“没事啊,小二,这都小事,赶紧让鹏飞过来卸砖。二强啊,别闲着,过来。”
魏立春做人最成功也是最失败的地方就在她这张嘴上,她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心直口快。性格比男人都爽快,有什么就说什么。但是这个人的心是异常柔软的,她毕竟是个女人,一个需要安慰需要依靠的女人。他的软肋就是他的老妹子魏立秋。
四个人七手八脚械着一车的砖,这是魏立春夫妇俩第六次给韩连人免费拉砖,不知道耽误了多少活。
“立秋啊,大刚哪去了?干活的时候怎么总也看不着他呢?”魏立春知道这种时候魏刚是不可能回来的,他只是想嗔怪一下她弟弟。
其实这种事情大家见怪不怪,没有人介意魏刚来不来帮他二姐的忙,就是他大姐的忙他也一样没帮过。魏老爷子从小到大对他的大儿子一路娇生惯养,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人都是拥有惰性的,几次以后,那么这个人就会渐渐习惯这样。好的事情是这样,坏的事情也是这样。
午夜的饭桌上,几个同辈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简单的饭菜。
“大姐啥时候走。”高高大大的魏强问韩立春。
“明天起早走,呆不了几天,明天砖厂还有活呢,我和你姐夫得早去,要不没砖拉了。现在这活他妈的不好干,一万个人抢,拉几块砖比上天还难。”韩立春头也没抬,埋头使劲吃着嘴里的高粱米饭。
“大姐,马凤萍还有俩月就要生了,到时候你和我姐夫得来啊。”立秋看了一眼韩连人,对韩立春认真的说。
“生孩子?生孩子哪有那么金贵,我生我们家刘佳前几天还在砖厂给人计数呢。那都叫什么事啊,能怎么啊,哪个女人不会生孩子还是怎么的?”魏立春一脸的不愿意,对于魏刚和马凤萍夫妻俩,她总有一肚子的牢骚。
“大春啊,什么话说的,那不是你兄弟吗,什么不去啊,瞎说啥啊。”冯老太太盘腿坐在炕沿上,嘴里吧嗒着一辈子抽不完的老旱烟。
“妈啊,晚上吃饭没有?”魏强岔开了话,他不想说他大哥的事情,他感觉他大哥就像是一个吸血的魔鬼,拿走了很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又吸干了他的血,让他无路可走。从很小的时候起,魏强就活在他大哥的阴影下
“早就吃完了,我都寻思锁大门了,你们几个就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你爸都睡着了。”冯老太太并不知道魏老爷子睡没睡着,她只看到老魏头躺在炕头眯缝着眼睛。
“妈,等房子盖得差不多年底我和立秋就结婚。”毛脚女婿很喜欢他未来的岳母娘,自己很早就没了妈,他把冯老太太就当成了自己的妈一样。
“好事,鹏飞啊,立秋也不小了,是时候了。”冯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多了一片笑容。她用使劲儿看着眼前的二女婿,双眼皮,大眼睛,精精神神的小伙子。
“大姐,我看王春芝结婚前照的照片可好看啦。穿着婚纱。可漂亮了。”立秋总在生活中向往一些美好的东西。王春芝是她上学时候班里的好朋友,王春芝的性格和他大姐魏立春的性格是有几分相似的,敢想敢干。这与王春芝将来的生活是分不开的,王春芝嫁了一个同样敢想敢干的男人。
“那有啥啊,等你上秋结婚的时候姐也带你照去,我结婚的时候就没有那玩意,不能让我妹子也没有。”魏立春看着妹子很肯定的说。
一大家子人吃完饭简单收拾收立马睡去。各有各的工作。同样,各有各的命运。
初春子夜,天空黑得几乎可以吞噬一切。漫天的黑色之中只有点点繁星挣脱了夜的侵袭,执着地在夜空中拼命眨着眼睛。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始终没有看见月亮。
未来的生活时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我们人生的方向有时候迷失在茫茫的岁月中。就像是一片飘在汪洋大海中的树叶,那样渺小,那样迷茫。有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日子在往前赶着,那么人也要使劲往前疯跑,回头看也没用,身后其实什么都没有。
入秋的时候,韩家老三的房子终于立在了被填满的东大坑边上。只不过只有房子而已。前面的院墙还没有穿,后面的院子也只是简简单单用石头码起了矮墙。院子里是土地,阳台上铺满了石头子。屋子里没用时下流行的地板砖,只是用水泥铺了一种叫马赛克的类似大理石地面。而且只是住人的屋子。其他的屋子没有收拾。只能把它理解为极其简单的新房。韩连人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几乎可以去申请吉尼斯了。
魏立春告诉过立秋,她说她找人看过了,不在大坑的中心,应该没问题,可以放心住。立秋不信这些东西,她只相信命运。命运使她和韩连人黄了三次都没黄了,那么注定要和这个人结婚过日子。并且共同度过一个不可知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