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给小外甥女掖着棉袄,“姐,走一步看一步吧。”
立春没再说什么,拖拉机嘟嘟嘟地走远了。
立秋一个人向上庙的方向走去,在上庙的废墟上,老韩家盖起了房子,老韩家一大家子人都是这个屯子的外来户,几十年前才在这里安家落户,据说是很大很有钱的地主。
立秋砸了砸大门,没人开,她自己推开。屋子门没锁,推开屋门,屋子里冷的和外面差不多。火炕上趴着一个酒气熏天的男人,韩连人。
屋子里横七竖八好几个酒瓶子,韩老爷子的照片挂在正中央最醒目的位置,似乎在看着他炕上趴着的三儿子。
桌子上放着几张纸。
“连人,连人。”立秋喊了喊韩连人,“怎么都没烧炕啊,不冷啊,我给你烧炕去吧。”
“烧,烧什么烧!别他妈给我瞎整,该干啥干啥去,他妈的都死了,一个都不来。”韩连人嘴里喊着,刺鼻的酒气向立秋飘来,“不盖房子,不盖房子你爸能乐意吗,就你爸。”连人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立秋已经不知道这是他看到连人第几次喝成这样,数肯定数不过来了,但凡遇上不顺心的事,连人就知道喝酒。
“他妈的,我借钱去,多少钱不是还啊。”韩连人不再说话。
立秋知道连人犟得很,他说的事一般不会改变,哪怕是错的。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几张纸看了看,全是老爷子生病买药看病借钱的欠条,草草加了一下,有八千多块。在当时农村,八千多块的重量应该可以在市里买一套像样的楼房,再娶个漂亮的媳妇。
不用问,这是老爷子给儿女们分的债,八千多块,对还没成家的连人来说似乎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立秋从柜子里抽出一件军大衣给韩连人盖在身上,“鹏飞,我走了。大后天上我家过年吧,我爸妈预备了。”
鹏飞是韩连人的字。韩老爷子是有一些文化的。他的期望值很高,给每一个儿子都起了字。预示他们飞出山沟,事实是他们的翅膀不怎么好使。
起初在韩老爷子刚刚生病时他的儿女们时全部守在身边的,鞍前马后,好不周到。只因为韩老爷子在临走前几天说了这样几句话,“咱家啊,现在空了,本来还有几个钱,你们娘走时候下葬下得风光,都花了,剩下的好东西给她陪了葬。爹也对不住你们,给你们分店债吧。”兄弟姐妹几个有三百的,伍佰的,最多的一千。就是没给韩连人。于是从那以后的几天,他们就在韩老爷子的家里销声匿迹了。
按理说这点矛盾不够如此大动干戈,事情的导火索好有很多。前几年初出茅庐的韩连人在家附近的山脚开一个采石场。他借遍了兄弟姐妹和亲朋好友终于凑够了钱,可是石头只够踩一个月,于是这件憧憬财富的美好事情夭折了。赔钱不说还搭了兄弟姐妹的感情。
再说这韩老三是村里有名的三驴子,头脑灵得很却没干过多少正经事。冬天上山追兔子,夏天下林子打鸟。拿着刀追出人家二里地是常有的事,劣迹斑斑。
唯独韩老爷子偏爱这个老三,把所有财力花在他身上让他念书,指望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其他儿女都是走着去镇里上学,只有三儿子骑着二八自行车。口袋里从来没少过两块钱。
有一句话这样说,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最后几个儿女都是一样,早早出去打工谋生计,拼死拼活吃口热饭。
积怨了很久的东西得不到释放,终于在这种不太适合的场合爆发。
立秋不知道以后的生活将代表什么,艰辛还是苦涩。她更不知道生活将是什么一个样子。她给韩老爷子上了一炷香,转身带上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