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人群在街头推搡着,已经阻断了磨坊车队的出行。车队的把头李老栓赶紧上前去拖出一个少年,狠狠地甩了两个耳光,其他几个汉子也拉出了自家的儿子教训起来,却没能阻止这群少年人继续殴打地上两人。
谢然让扈从上去拉开人群,这时有人看见了他,赶紧喊停。拨开人群走过来的竟是许久未见的高陵。
“大郎莫怪,这满脸糟糠的醉鬼竟然在大街上辱骂你,实在不堪入耳,还和个疍家的小贼混在一起,定不是好人,我等气不过就海扁了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谢然没听一面之词,上前伸手要拉起被打倒的少年,一看竟是黄家药铺的杨小二,不由得惊讶道:“小二,为何要弄得如此狼狈?”
杨小二却打开了谢然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指着谢然又开骂道:“你这挨千刀的恶少,强抢我家小姐,用了多少下作的手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配得上我家小姐吗?呃……”吐完的小二直接指到了谢然的鼻子又开骂起来,“你这恶少,现在又叫人打我,你这挨千刀的,别以为你家有钱有势就想欺压小民,我不怕你,来啊,来打死我啊,来啊!!!”说完了一个踉跄又摔倒了。
谢然阻止了要上前的高陵,吩咐李老栓把犹在满口喷粪的小二抬到磨坊醒一下酒,给了那个疍家少年一点碎银子让他自顾离去。
高陵本想邀谢然去倚翠阁一坐,不过看见谢然有话要问那醉鬼,似乎还涉及家事,也就识趣地告别。
原来自谢家上门定了亲之后,少年萌动的小二知道自己没了希望,整天借酒消愁起来。本来好学的他也颓废了,常常宿醉不醒,黄老大夫劝诫了好几次都没悔改,终究把他赶出门墙。从这之后,杨小二就整天混迹于市井,和几个疍家子一起偷鸡摸狗,混了点酒钱就烂醉如泥,骂骂咧咧怨天尤人。如今这片已经叫磨坊街了,大家都知道这是大郎给的好,今天高陵也想来看看大家议论的风车的,没想到正好遇到杨小二在骂街,本来还上前告诫,不过和醉鬼是没得理论,招呼一声,街上游荡的少年们本来就看不过眼,有人带头,哪有不动手的道理。
坐在地下浑浑噩噩的杨小二被泼了一脸冷水的,这个月来被酒精麻醉的大脑清醒了一些,李老栓将一壶竹苦茶给他灌了下去,呛得他直咳嗽。当眼前的幻影重合起来之后,他才清楚地看见低着头看着他的谢然,想起自己的窘态,脸上的痘痘红的发紫,但一想起小姐又不禁恼羞成怒起来。
“看着我好笑吗,想笑就笑,虽然我没你家有钱有势,但我决不会向你低头!”说完了还倔强地扭过头去。
“我不知你为何对我如此大的偏见,当年我也和你一样,却没有堕落到如此地步。骂我可以,想争也可以,做**丝就要有**丝的样子,别成了下九流的烂货。”本想到此为止,但看着杨小二那犹不服的甚至带有点鄙视的眼神,不知为何谢然气不打一处来,
一把扯住小二的衣襟将他提起来,“你凭什么生气啊,就因为我娶了你家小姐伤害了你那颗弱小的豆芽菜?还是我家有钱,让你偷鸡摸狗的心愤愤不平?看看你这挫样,也只是个骂大街的破烂货,你以为你烂醉如泥就得神光护体成了正义化身,你以为自己骂骂咧咧就可以穿个内裤拯救世界,省省吧!”
想起前世太多太多,慢慢平静下来的谢然松开了小二,帮他理了理弄乱的衣襟,“谁生来就该低贱堕落的呢,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你以前也是好学上进的,何苦钻这牛角尖呢?等你哪天成了天下闻名的神医,我可以站在州城的大门下让你骂上三天三夜!”说罢头也不回就走了。
呆呆在原地的小二却蒙了,谢然的话在他脑子里乱撞,虽然大半听不懂,然而最后那一句却深深印在了他脑海里。是啊,自己凭什么怨天尤人,自己难道天生就该低贱,不,自己一定能成为神医,让小姐刮目相看的。想着想着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向着谢然离去的方向郑重行了一礼,也大步离开了。
第二天事情就传开了,小张连夜奋笔疾书:大郎怒骂小二,小贼幡然悔悟。而人们议论纷纷的杨小二已于昨夜拜别家人,又在黄家门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背着行囊离开了廉州,从此开始了另一个人生。
谢然没有在意人们的议论,不过磨坊街那群浪荡少年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南齐读书人虽多,却也不是每家都能有钱让孩子上学的,磨坊街里的人家显然属于后者。廉州西城本来就是穷苦人家混杂之地,许多当年的南越遗民就生活在这里,还有南边占城逃过来的人家,以及一些从牢里出来的破落混子甚至一些暗娼也聚居在这里,一直是连平民也鄙视的下九流之地。家里的男人们要么在码头卖力气,要么给人打打杂,女人们上门做婢女婆子也没人要,只能在家接些浆洗缝补的活,这样的人家也才过的上勉强糊口的日子。孩子都没人管,更别说读书了,女孩家还能在家帮忙,男孩就整天浪荡街头。当初把磨坊建在这里大伙都不愿意的,要不是实在没别地方可选。
在城隍庙的后山,磨坊街那一群少年被集合了起来。谢然站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歪歪扭扭闹哄哄的一群家伙,不说话就这样盯着他们,等他们闹够了被谢然看得发毛都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被家里大人嘱咐了才乖乖到此集合,没事,我只想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中可有人能帮家里赚钱?”
见谢然没有责怪却问了这样的问题,众少年都面面相觑。许久之后,只有前排一个瘦小的家伙弱弱地说:“我每天帮王二包子拾一把柴火,得三个包子。”听了他的话,大家轰然大笑起来,还有人推了他一把,“小样,丢了咱们磨坊街男人的脸,为了几个包子整天去讨好王二那个腌臜货,难不成是为了让他每天光顾你娘的生意。”又是一阵哄然大笑,“俺们可是帮大人扛过包的”一个强壮的少年还记起谢然的问题补充道。
“那你们以后想每天赚几个钱?”
一阵沉默之后,虽然奇怪大郎为什么会问这样问题,不过大伙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这个说自己要和给磨坊送货的大人一样一天赚上几百文,那个说自己怎么也不会比卖包子的王二少,另一个又说自己要比自家船上讨生活的三哥多……
“那你们为什么现在不去赚呢?”
“俺们还小,”“人家不收,”……
“敢不敢跟我去赚钱?”谢然继续当起了洗脑诱惑的角色,只是这回少年们不敢接话了,大家小声嘀咕起来,都不明白大郎要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跟着我做点手艺,愿意的话让以后你们到船厂当当学徒,要跑船的话给你们上船去,敢不敢?”大家明显不相信谢然的话,哪有这么好的事。
“若信我的话,明天太阳一露脸都到这,过时不候,仅此一次机会。”说罢也不管少年们如何反应,让扈从下车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