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过了半年,《聊斋志异》也让码头张说完了,没等自己写出新的书稿,张家小儿子自己却写起出了话本来,竟是以谢家为题材,名叫《小谢春秋》,已经说到了谢氏先祖南渡那一段。父亲谢维把小张叫来,把族谱以及有关谢氏先祖的典籍都搬了出来,并勉励他好好写,有何写书的疑问可以找谢然相询。毕竟自家儿子写自家的事,难免会给人自卖自夸的嫌疑,外人来写就不同,码头张的茶楼也去了好几次,有时甚至会问小张拿刚写的书稿一睹为快。
此事大受廉州城百姓欢迎,毕竟谢氏就生活在这座城里,指不定自家的名号哪天就会出现在说书上面。于是热情的人们常常找到张家,你三言两语,我三言两语地说起我谢家的那些事儿。如今张家也有大小两个码头张了,名传千古的张家说书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六月初九,州学封闭的大门被打开,无数挑着灯笼的学子已等候多时。南齐重文,仅廉州一府就有上千人参加乡试,每次只取两成,所以考了几十年都考不过的大有人在,不过乡试还是以少年居多。
谢然交上了二叔撰写的铭文家训,上面写着:谢然,字子安,胶州都督廉州府合浦县人。验名的老秀才将一张纸条抽出来上面写着丙院地字房,进到房里却见同一房间的半数都是在南海书院学习的,还有是几个谢家亲戚,其中两个已年过三十,上前给谢然见礼,称呼表叔。不过被监考的秀才喝令安坐,不得交头接耳,毕竟在南齐,科考是国家最重要的大事,半点不得马虎。你说什么?作弊?当然也会有,但是不要小瞧南齐文人的自尊心,只要被看见,绝不会姑息,谁都不会让这样的败类混进文人的队伍。银子?好吧,人总有会被收买的,不过每一院多达四名随机分派的巡考员一刻不停地巡查,如有抄袭作弊,马上记录驱逐出场,永不得参加科举。
文以载道,何以为礼?学以术,将行三策,如何……一大堆都是《文训》上的章句。背得不难,只是题量太大,要写得工整,又要把原文以及经义注解默写完全,更要附上自己的理解,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时间在沙漏中走完了又倒过来,眼看最后最后时刻已经到了,谢然堪堪把最后一题做完,而许多人或是苦思冥想或是奋笔疾书,竟然没有一个人做完的,看来经历了无数考试的历练就是不一样。
考试结束的锣声响起,如狼似虎的监考马上抢收起考卷,决不让你多写一个字,好像不把当年经受的煎熬给还回来就不罢休的样子。几个被监考抢去试卷的老生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不过秀才老爷也是习以为常,连一点同情的眼光都没瞥过来,面无表情地当面将考卷糊名,封存起来。
苦苦等待发榜的日子,煎熬的感觉却没有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全城似乎都陷入了一种沉默而压抑的情绪。
为了打发时间,谢然带着米儿回到了谢家集。前些日子看见帮二叔从北边捎信回来的商人给府上留下了黄豆,让谢然想起了前世怀念的小葱拌豆腐。捎信给老二哥,画了图纸叫他帮人找了匠师做了一些工具,如今正好打发时间。在南齐,要有一门精湛的手艺才能称匠。两百年来,经过历代皇帝的不断强化,如今的南齐,文人阶层在社会地位最高,其次是匠人,毕竟守御国门还需各种威力强大的军械,匠人们制作的各种器械已经顶得上全国半数的军力,北唐人也无可奈何,怎么也模仿不出来。
谢家集还是老样子,唯一变化的是每家多养几只鸡鸭,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不过老二哥怎么也不肯把酿得的甜米酒发卖,二嫂向来只听老二哥的话。谢然也无可奈何,只得退而求次,让二嫂帮忙酿些好酒,谢然心里恶趣味地想,是不是该取个国酒的名字,不过现在倒是把谢家集的就全部取名二哥老酒。
匠师们将工具已经摆弄妥当,集里要做这个营生的亲戚早就候在一旁,只等着谢然指点开工。知道自家小族弟最近开了几家铺子,生意都不错,想来这也是个好买卖,不过老二哥纳闷了,坊间只是传闻指点了小弟和二叔一样的仙人文章了得,却没想到做买卖也是一把好手。
做豆腐只是个体力活,有了工具做多了就熟手了,经过几次的搅拌过滤之后,将豆浆煮熟,沉淀下来就等着各种豆腐制品的出产了。终于,经过半天的努力,新鲜出炉的白嫩豆腐摆上了桌案,米儿吸溜吸溜就将一碗豆腐脑给吃光了,庄里的孩子每人分得一碗兴高采烈地端回家去了。二嫂除了酿酒厉害,竟也厨艺了得,蒸煮煎炒,一样豆腐被她整治出了一大桌的菜肴,真是让谢然佩服当年老二哥的眼光。
要说最近廉州城什么最新鲜,当然是新出现的豆腐了。南坊桥的李家的豆腐铺和海门寺的米老头豆浆店每天都排满了前来购买的人。北边来的客商见廉州人将平时不屑一顾的用来喂马豆巴子整出那么多的花样,着实惊讶,纷纷品尝,想偷学,哪能被学去,这可是独家秘方,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李家豆腐铺是谢家集的学做豆腐的亲戚开的,是李逸表哥的本家。而米老头则是米儿家开的。从谢家集回城的路上,谢然突然想起询问米儿家事来,米儿羞羞答答地将自家情况说了出来,他才知道米儿家就在城里,家里还有个哥哥,和老父亲住在海门寺附近,平时都是到寺里打杂做点短工维持生计,米儿平常也多有接济,生活还可以。看来平时太疏忽了,这么一留意才发现自己还真没关心过米儿。正好前世就有那么一号,如今米儿家的名字正好对得上,于是某某名牌就这样被提前注册了。
六月十六,满天的乌云遮吞噬了才露出脸来的太阳,沉闷的清晨,狂风跟着雨点的脚步袭来,只是泼瓢大雨驱赶不走聚在州衙前的人们,乡试终于要发榜了。黑压压的人群翘首以盼,撑起的油纸伞挡不住豆大的雨点,浑身湿漉漉也浑然不觉。这时,州衙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廉州学政朱桓和诸事提点判官孟启联袂而出,未揭开的大红榜单贴在了文士碑墙上,人群都涌了过去。这时扈从的府兵将人群隔在碑前的石阶上,衙役敲起唱名锣,一时都人群的安静了下来。
雨水顺着碑顶的瓦檐流下,在学政大人的背后形成了一幕水帘,已经满身湿透的官服紧巴巴地贴在身上,朱大人理了理官帽,正身对文士碑郑重行礼,然后跨进雨帘,揭开了红榜,唱起名来。
“崇安十一年恩科廉州府乡试,第一名合浦谢然。”念完就有小吏将考卷贴在了宽阔的碑墙上,“第二名钦县王安,第三名……唱名以毕,诸生考卷已贴出公示,如有异议皆可禀报有司。”说罢又对碑墙再次行礼。
派去看榜的小厮飞奔回府,喜讯被传了回来。如今谢然也是文士阶层的一分子了。得了头名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考试也算公平公正,要感谢就感谢上天赐予了他的好记忆力,面对以背书为主的乡试,做的好也不足为奇。
如今谢府已经挂上了第三个文士符,过往的行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谢府为了庆贺此事大摆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