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啧啧,大郎真是用情够深啊,这怕是年前就写了。”
“我就说大郎不是那等不学无术之徒吧,你看这首: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峨眉,但见泪痕湿,不知深恨谁。你们说恨谁?怕不是恨哦,大概是爱煞大郎了。”
“还有这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大郎走马失足是在元宵夜后吧?”
“是年头十六那天,我还记的那日大郎飞驰过酒楼时的神气呢。”
昨日追随者的热议还没结束,今日又传来了更劲爆的新闻,给年三十的除夕夜更添热闹。那天谢然酒醉后念念叨叨地讲起来自己多爱谁,多想念谁,开始不知所云,等到他嘟囔起黄四娘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小辈们又鼓噪起来,轮番上阵却被他全部干翻,而喝多了的谢然竟踩着桌子念起诗来。唯一不好酒的李逸赶紧把这些记下来,怕谢然一时兴起事后就忘了。没想到他家爱吃喝玩乐的堂弟被逼债不过,竟然偷走了诗稿抵给了酒楼老板,还当众讲了酒宴上的事,这下就轰轰烈烈地传播开了。
黄四娘闺名一个慧字,过了年就十五了,因为这一年的风波,平日都关在家里,连药铺都很少去。除夕本想去买点女儿家的胭脂水粉,没想到刚出门就听到了人们在纷纷议论她,一听到又是谢家那个小流氓惹出的事端,又羞又恼地跑回家了。
如今黄家也尴尬,除了老黄大夫不以为意之外。二郎黄杰被知州大人提拔成了九品推官,心里自是感激,黄母见谢然出息了,也开始说起他的好话来,黄家大郎跟着父亲学医,平时寡言少语,此时竟也追问起弟弟外面的传闻。刚去州学送完谢师礼回来的黄三郎兴奋地边比划边讲着自己从同学那里听来的最新消息,只有黄家小郎闷闷不乐地看着门口,当然更不高兴的还有碎碎念念使劲捣鼓着药臼的杨小二。
谢府此时却乐翻了天,今日亲族宴会上,小辈里的谢屿在三姑六婆的撺掇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那天的情形,兴致高涨的谢维更是连连干了三大杯。女眷们又开始议论起说媒的事,这次再也没人反对了,就连微醉的谢维都承诺,此事会跟黄二郎通气,免得再闹出什么事端。老二哥更是豪爽地让谢然直接去把黄四娘抢回来,都喜欢成这样了,还扭扭捏捏丢光了谢府的男儿本色。开席不久,谢然被长辈们说得面红耳赤,只好落荒而逃。
除夕的午后,家家户户都在张罗准备着一年大祭。门前挂上的桃符使得街巷焕然一新,除了没有炮竹之外,倒也年味十足。偶尔会遇上一两个行人,见了是谢然赶紧作揖,只是越走越不对劲,见到的人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起来,就是略显诡异,暧昧偷噎的味道越来越浓,连后面的扈从也忍不住转头偷笑。等他发觉不对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柳园巷口了。
“新姑爷来咯!”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整个巷子都骚动起来,等到黄二郎急忙跑到巷口时,只看见谢然落荒而逃的背影。这会儿,整个巷子都笑了起来。那个说姑爷太急躁了,哪有除夕看新娘的,这个说姑爷真性情,那是敢爱敢恨,议论纷纷。廉州人就是这样,只要你学好,以前再坏的事他们也会帮你忘掉,更何况谢然已经成了廉州人的第二个骄傲呢。
除夕守岁,初一念佛,再疲懒的人家也不会坏了这样的规矩,这都寄托了美好愿望,当然年尾祭坛,年头拜社,这也是古老的传统。再次落荒而逃的谢然被李逸表哥截了下来,面对自己一手造成的尴尬局面他很歉意,谢然知道这位表哥的人品,也没怎么责怪,只是不敢恭维他家的那几位,略略提了提他那位彪悍的婶娘和无良的堂弟让他回家告诫。
年尾大祭就要在祖坛举行了,城里的各家男丁代表都要出席,那怕再破落也要省出牲礼纸钱,毕竟是香火传承的大祭祀,有谁会不愿给子孙后代积点福呢。城里最年长的耆老给坛中大鼎上了头注香,谢维和谢然代表谢家点了辞旧烛,各家依次抬上祭品分拜各鼎,由嫡长子给自家的鼎位上香烛纸钱,然后恭谨地拜祭,念上保佑的祝福,依次而行。而拜祭完了等待大鼎主祭的人们相互寒暄,各家都说着问候祝福的话,黄家父子也不避讳上前给谢维见礼,人们都纷纷恭贺起来。
傍晚临近,各家带回年祭的祭礼给祖宗牌位供上,就开始操持年夜饭了。谢家投靠亲族多,上午的宴会离得远都提前来了,下午聚集了更多的人,热闹非凡的府里摆上了近百桌酒席,就连下人仆役都有外院的席位。
而此时黄家也在准备年夜饭。黄四娘给母亲嫂嫂打着下手,时不时敲一下进来偷吃的小弟的脑袋。黄家虽是小康之家,过年时节长短工大小学徒们除了守铺子的都回家了,往年也是自己动手的。
“三郎的婚事也该提一提了,二郎好歹也有了官身,如今咱们黄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商户出身的二嫂如今掌着家,因为黄二郎得了推官,在人前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是啊,不过要等到三郎会试之后,凭咱家和谢家的关系,还不是知州大人的一句话,就是大郎太小,四娘还得等几年,不过这亲要早点定下来。”黄母又唠叨起这件时来,把黄四娘臊的满脸通红,气恼地跑回房去了。
“只是这谢家门坎太高,大郎又是独子,怕只得个侧室。不过侧室也好,日后大郎做官,不会比京里的小谢学士差,谢家的主母至少也是个高门大族的出身,指不定还会尚哪位公主。”同是商户出身的大嫂子开始憧憬起来。
黄四娘一个人躲到闺房里,坐在床上愤愤不平地扯着手帕,脑子里却不停地想着那个小流氓。想着当初他怎么会轻薄自己呢,又想着他看着自己那呆呆的傻样,想着他如今竟被坊间传成了真性情的好男儿,想着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那些醉人又羞人的诗词。
黄小郎贼头贼脑地溜了进来,看见姐姐在撕着什么,走近一看,嚷嚷了起来:“姐姐,你耍赖,明明说要我把这些抄回来给你就给我买张家楼的《西游记》,如今你把它撕了,想要毁尸灭迹,我要告诉二哥去!”说罢就跑了。
这时黄四娘才发现自己撕错东西了,满地都是碎纸屑,想粘也粘不起来,把她急得眼泪直打转,竟捂着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小郎赶紧跑过来,“姐姐不哭不哭,旭儿不是故意的,旭儿再去抄一遍来给你。不哭嘛,要不旭儿去找那个坏蛋亲自写一遍给你?”
“不要!”黄四娘赶紧拉住小弟,怕他真去胡闹。这时正好传来嫂子开饭的招呼声,威胁告诫小弟不准胡说,擦干眼泪洗了把脸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