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老飒然一笑,“这家伙和我老头子一样,都老咯。我记得朝鲜战场上,就是它,给我轰得最厉害。”说着,他用手举了举巴祖卡,缅怀的追忆着。
他是国之老将,一生亲历地大小战役无数,无论是护国之战,抗日之战还是解放战争,都有他的身影。现在细细比较起来,只有中美朝战,他的印象最为清晰。这不仅仅是因为朝鲜战争距今最近,而是他的对手,战争的模式,乃至于那种现代化的单兵武器和强大的火力输出,都不是前两次可比的。
刑老者记起深处,炮火震天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感受着巴祖卡的重量,似是又回到了那个让他热血四溅的战场上,举着炮身扛上肩,做出了发射火箭的动作,那黝黑的炮口就直指着眼镜男。
这痴货不明就里,猛地举起双手投降,“嘿,嘿,别动,小心走火了。”他这时又不复之前与阿诺对峙时的勇敢了,显然是脑袋清楚些,不会再瞎说什么‘射击啊,你打不死我的。’
刑老者肃然开炮,扳机扣紧,发出kuchi的声音。这吓得眼镜男倒地一扑,大喊着:“救命啊!我要死了!”他绝望的声调胜似一切悲剧演员的眼泪,滑稽的表演,也将一个临死前的痴汉形象,刻画的栩栩如生…但事实上,刑老笑道:“又没有炮弹,你怕什么。那时候,火箭弹拖着焰尾从我头上飞过去,都没你这么害怕。”
张恪几人见了,同样开怀一笑,但他随后就反应过来,大惊道:“糟了!他们只准备了枪炮,没有留给我们弹药!”先前,几人担惊受怕,只是不断地搜集着武器和装备,哪里顾及到弹药的问题,这时听到张恪高呼,皆是大惊失色,这没子弹,难道拿着枪托砸人吗?
州长首先在铁架周围翻遍了一切,却连半个弹壳也没找到;小牛和眼睛男也是面如金纸,将整个不大的更衣室都看过了,除了居中的铁架子上的枪炮和几件黑袍外,什么也没有。这下,众人真的慌了,若是之前尚存一线希望,那现在就是十死无生了。
孙如想到可怕之处,六神无主,悲情无限的说:“怎么能这么耍人呢?还强调任务很难,很危险,结果连个自保的武器都不给我们?怎么办呐?”她又是希冀的看向张恪,在少女心里,这个不那么强壮的男人似乎更为可靠。
但是张恪又能怎么办?像一号那样,折腾起一阵黑烟,然后凭空变出子弹吗?他做不到!只好同样苦着脸,也不敢与孙如对视,颓然道:“我也不知道啊。”
孙如脸色顿时就煞白一片,但似乎又想起什么,忽而欢喜的大叫:“对了,他不是说还有个地图吗?那些子弹肯定都放在一起了,我们再找找,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密室暗格。说不定这又是一个检测呢?”
她满怀着希望,就肯定那些弹药和地图放在一起。众人也都转念一想,既然弹药找不到,地图也没有,说不定还真又是一个考验,就好像之前的暴风一样。小牛和眼镜男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卧室,他们找遍了整个屋子,要是还有哪里不曾搜过,那只有那里了。
两人又点点头,便狂奔向那扇木门。然后,就在他们的手恰恰接触到门面时,就听到身后一身大喝:“我找的了!”止住步子,同时回头,只见州长阿诺委屈的举着手上的地图,满脸都是死气。小牛脑子还没转过弯,竟奇道:“咦!肌肉大哥也会法术吗?”
阿诺苦涩的说:“这东西折在黑袍子里,我也是刚刚发现的。”眼镜男听他解释,瘫倒在地,暗骂了声‘蠢猪’,这像是责怪阿诺抢走了他近在眼前的希望。小牛也终于明白了,但他还是不死心,颤抖着手指推开了木门。
当然,里面不会有他需要的东西。“啊!!!”小牛发狂的喊着、发泄着,惨白的面色同于孙如灰败的脸,只是她的漂亮的大眼睛里也是潮湿湿的。张恪过去拉住了小牛,“别急!这事肯定有原因的,我们先看看地图上有什么。”
他虽然也是失望,但不像这几个反应那么激烈,这归功于他的无知加上毫无顾忌。就他而言,只要不被召回,生活就有的是希望,那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耿耿于怀呢?
可是,小牛又怎么能放心?他本是洒脱的性子,如果张恪不是因他而来,如果张恪不在这里,就是给他闹个天翻地覆又能怎样!但如今,他的担忧,他的害怕,比这些年来的总和还多。那是因为张恪,这个从小一起调皮,一起捣蛋的柱子哥就要因为自己受难了,他又怎么敢放心呢?
只是张恪说的在理,小牛再如何悲愤也只能闭着气,将脸憋得通红,同时眼睛四处张望着,就是不敢看向张恪,一如他幼年时惹了祸,逃避老父亲的棍棒一样。而张恪虽然关心他,但五年不见,究竟是有差别的,就像先前小牛发的那通大火,这在他原来的印象中就从未见过,因此,当他见着了小牛不断闪避的眼神,和沉闷不语的表情,也不觉得奇怪,还当他在心急害怕,只是拍拍他的脑袋,便去查看地图了。
这几个心思有别的冒险分子将头凑到一块,仔细的,不放过任何字符的看着那张普普通通的地图。
地图!地图!他们多么盼望能在这张顶小的纸上找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希望。可是,这普通寻常的东西和市面上兜售的一切地图无异:素纸上胡乱的一条红线,弯弯道道的指向一个箭头。除此外,高的是山,低得是河,一目了然。
幸而正图的顶上写着一些注释,分别是该组的组号、任务的目的和图标的解释:那箭头,自是任务的目的地,只要完成任务,就原路返回;红线,是最优的线路,(如果你有这足够的冒险心和投机精神,可以自寻捷径,但是途中的危险系数不能保证);而所谓的危险,则是那些高山河流中标记的绿点,那代表着预计范围内的风险,绿点越多,任务越难。
众人的视线自上及下,他们的心也从高坠低。尤其是阿诺,当他注意到红线上那些一个又一个的绿点时,心里就如同被冰锥刺穿似的,嘴角无声的抽搐着。
终于,眼见着地图上所示的渐渐结束,他们仍然一无所获,都绝望了。刑老又握紧了拳头,准备好徒手作战。就在最末尾的地方,有一段小字吸引了所有的眼光:‘思想决定物质需求,指导胜利!’
只是这段无头无尾的话,既不符合地图的所属,也不列在几人热切的渴望中,看似毫无用处。他们或是低头,或是落泪,或是如眼镜男嗤嗤得笑:“老兄,你可走运了,看看这些可爱的绿点,你的任务多么有趣啊!”
或是,或是…州长看着那张污黄的脸上讨厌的讥笑,冷然道:“是啊,是啊。这么有趣的旅程,你也跑不了!是不是很开心?”开心吗?眼镜男的眼镜折射出森然的利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与州长同属一组,任务一致。他的得意的笑便卡在脸上,肆意的讥讽被塞进嗓子。
当快意和满心的欢喜发霉、变馊,成了脑里的肿块,心上的重石,当希望渐渐绝望。这是怎样的感觉?眼镜男David想说,但他只是浅尝辄止,还没有发言权。而真正该吐苦水的,是小牛。
他的愧疚难以言明,他的罪过罄竹难书。可只能在嘴里无意识的哼哼,他是不敢想,不敢想到,正是自己把柱子哥生生脱尽了苦海,不然,他应该好好的在大城市里赚着钱,开着车,无忧无虑的过着幸福的生活!而不是,不是在这个烦闷的、没有出路的小房子里,为着明天的生存揪心、无望!
他又费力的抓着头发,可连手指上的劲道都没了。因为担心,因为自责。张恪不知道,这里也没有人能通晓他的被折磨的心,小牛已经不是小牛了,如果他不能保证柱子哥的完好无缺,他就是猪,该被杀了吃掉的畜生。
小牛暗下决心,若是两人都要死,那他就该走在前面。
张恪不曾注意小牛的异常,那是有原因的,暂不提余下几人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小牛的表现实属正常,而且他还在思考那段莫名其妙的话。之前有说过,‘事出必有因。’如果这次任务真的简答到连基本的武器,黑袍们都不用提供的话,显然是不符合逻辑的。
因为初次的试探——那场大沙暴就如此困难,这正式的任务绝不会简单。但是,既然给了枪支,怎么没有弹药呢?
这里,张恪想到了两个原因:一是用不着子弹,二是不用子弹。他再联系这段话,又仔细想想当前的处境,怕是后者居多,那推出来的意思不就是说这些枪炮不用子弹就能发射?可事实上——刚刚刑老无意的举动已经证明,火箭筒没有了火箭,断不能成为杀人的武器。
他既然得不到自己猜测正确的佐证,就只能暗记在心,若是再让大家空欢喜一场可不太好。
只是张恪深思熟虑的沉默在孙如眼里可不那么好了。她很希望有人能提个只言片语的,好来借以宽慰紧张,如果这个人是张恪,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可这光景,刑老者不似惶恐,默然;州长与眼镜男的争锋也由面上转为面下,亦是默然;张恪又一幅死气沉沉的颓态,只有傻小牛与她一样,紧张、害怕得满头流汗。
这几个人都怀揣着各自的心思,眼睛还像是在看着地图,但真正的神采却不知道飞扬到哪里了。于是,微缩的空间里,只有沉默,压抑的沉默,深沉黑暗的沉默。
更衣室墙壁上黑血也似的漆色那么深,那么暗,昭示着所有灰色的信念和求活的欲望。没有出路,只需要一个人开口说话。在这光景,哪怕你说句‘出发!’都是好的。
人在思考怎么样才能死得更体面、舒服的时候,是没有话语的。因为说,过后必死,不说,也死。但说与不说的区别又很明显,就像绷紧了的脸,扮着严肃,装着庄重,这就是种体面、舒服。你如果开口了,放松了,那就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孙如这样想着,百无聊赖的转移注意力。
最先忍不住的是谁呢?小牛处在这般压抑的环境里就忍不住想。他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开对张恪的无限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