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略提,我名唤张云笔。
我娘性子争强好胜,自小就处处严格要求我,可惜我没有绝世聪慧,又有些懒惰,不肯真的狠下功夫,因此造就了本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会一点点……的尴尬局面。
在我所有不精里面,稍有一块长板,便是我使用的一手彩绫——唯一可作为“云笔有天赋”的见证,横空出世。
在我年岁尚小的时候,因着我爹娘任职于镖局驿站,有时繁忙不能总在身旁教导我、陪我玩儿,曾有人建议给我学一门兵器玩玩,也做强身健体。娘开始是不答应的,觉得姑娘家但凡爱打斗,总是乱心性。后来爹说也好继承家业,接班,娘认为不算大事,也应了他。
至于到底学什么,就把格式各样的武器木头模具摆了一地,看能给我抓起什么来。出于我名字的缘故,起初我爹还把笔向前推了推,授意让我修习判官笔。
那年我刚会爬,如何能看懂爹的意思?不知道大人们给我放在那里是什么意思,也不晓得抓什么兵器,只是四处看看,两手用力一探,发现居然没人抱我,情急之下痛哭失声,小爪子死命往回一收,抱着小拳头一拧,深表不满。
没想到这几个动作一出,家里一位客人的彩绫冲天而起,勾着彩绫的铜盘直冲我飞来,吸附在我小小的手背上疾速旋转,当下给众人骇得不知所言。
暮云村老少众多,平日里一团团却道是瓜田李下,其乐融融。往难听点讲也可算是游手好闲,爱多管闲事。谁家半个喜宴,哪管是红事白事,但凡有个热闹,没有不看的道理。所以我抓模具那天,厅里面也聚了些个看热闹的乡亲。而当彩绫腾空,大家比较惊讶,主要是因为此刻能抄手来看热闹的无非是老人孩子,最多也是临近锄田的叔伯。我爹娘未曾邀请什么真正行走江湖的侠客来此,且彩绫这等稀罕兵器也是少见。
乡亲们相互看看,直至自人群中走出一位年轻公子。
公子相貌清秀白净,一身素缎白袍,稍点缀些暗色浮云图纹。手持一把折扇,偏偏走到我身边。
“小姑娘好内力。”
彩绫的主人矮下身,抚了抚我的额发,以一把温柔的声音轻轻说。
——那年我3岁,他十九。
只记得他一双眸子如天上星河,温柔得紧。
不不,不是的,各位看客,我并无意思要写成一段忘年恋,可惜这个人只是成为日后教导我又频频出乌龙的,我的师傅。
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了几声,见彩绫倒还有趣,便抓在手里把玩起来,又撕又咬~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公子一面假装赞叹我的内力深厚,一面劈手想把吸附在我手背上的——他的彩绫——嘿呦嘿呦的掰回去。有两件事,是再蠢的小孩和再小的走兽不用教都懂得的道理。
一是,不能抢食物;二是,不能抢玩物!
我很快搞清楚这个面带微笑的人的虚伪意图,一手抱紧了彩绫,另一边又哭叫起来。
大家哗然。
这时人群里有人低声道:“这位公子是何人?”
于是乡亲们互相看看,继续低语:“可是村口慕容家的?”“不像……”
“何人?”“听口音不是此处。”
我爹不知心里如何想法,喜上眉梢,上前说道:“感谢各位乡亲今日捧场看小女云笔抓阄,小女与这彩绫结缘,似有天意,以后在下张某便替各位好生看管着她修习这门偏门武器。至于小女的师傅,就难为这位公子见教了。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客套话一出,便是逐客令了。乡亲们纷纷抱拳说几声恭喜恭喜,便各自散去了。
厅堂里只剩下我在地上扭来扭去,我娘坐在红木桌边,拈起一盏茶吹吹,呷了一口,用杯盖轻推一下茶末,发出极轻极轻的叮叮的细响,摆手把茶杯放回去,坐端正了些。爹在门口向各位挥手作揖微笑告别,回身把房门关上。
两个人,同时望着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绞尽脑汁,摸遍全身,好不容易翻出块桂花糕塞在我手里,才把铜盘从我手背上交换着拔下来。一抬头,眼见着我爹娘直瞧着他,脑后不由得飙出几滴小汗。
爹笑意盈盈的:“公子怎么称呼?是哪里人士?”
白衣公子略一沉思,陪笑着应:“不敢不敢,这位兄台。小生蓝予,徽州罗山人士。最近游历此处,今日不巧路过,见有些热闹,原本只是想问盏水喝……”
一回身,娘也是浅笑递了一碗新茶在他手中,道:“如何不巧?公子以后便是云笔师傅,也是自家兄弟了。需要些什么,尽管开口便是,虽不好问您彩绫师由何处,师尊名号,以后总归劳烦您多多教导了。说来总归是缘……公子今年几何?”
蓝予憋了半天,实在熬不过,吐了一句:“十九。”
——就这样,这位叫做席蓝予的公子,尽管他百般推脱,说些自己也刚学成不久,恐难以胜任出师;又或是说些彩绫玄妙,内涵精深,难于修习;更甚者说了心思稍有偏差,极易遁入魔道,浴血修罗。这些都没有阻止我爹娘对他一番周游左右而言他的询问:“您看这孩子可有天赋?”
“天赋,确是有的。”
“您可愿教导她,或是您路途迢迢,盘缠不足也可直说的。”
“不必,在下断没有那般意思!”⊙﹏⊙b汗
见此事已不能回头,对一碗水的小小贪欲终成拖油瓶上身的惨剧,年少的蓝予不得不接受现实。他心里默念:无碍,天高皇帝远,能逃到几时算几时。
他再次矮下身,注视着我尚不知事的黑眼睛,背着我身后爹娘目光灼灼的期待。此时,在只有我能看到的角度,蓝予扯动嘴角,诡谲一笑。
“也好,”他低低的说:“既然你是愿意跟着我受这一劫的,小丫头……”
他的指尖点过我的眉心,有一丝黑影突然闪动了一瞬。随即,他从怀中取出另一方彩绫,端正地放在我怀中。
“这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云笔。”
临行前,蓝予打开折扇,翩翩一笑,道:“这彩绫招数繁杂,变化奇多,稍有不慎,伤及无辜也是可能的。不过若是拿来玩玩,凭这孩子的内力,倒也是能平添许多乐趣。我将我入门的彩绫赠与云笔,也算是不负您一片冰心。只是蓝予所言非虚,蓝予也刚刚拜别师傅不久,还需游历江湖继续磨练。但还请二位放心,我既收了云笔,断不会弃之她于不顾……每当我游历回此处,必当回来望她。她遭遇险境,这彩绫也会护着她。时机一到,也会引着她来寻我。”罢了他与我爹娘相互行礼作别。我娘执意给他捎上些猪头肉,蓝予先是不肯,后来试了试香气,还是感恩地笑纳了。
早前提过,娘在驿站见过许多人,对这种近似江湖骗子的说辞有些不信。但蓝予已经离开,又留了信物给我,信与不信,也就罢了。再怎么她也未曾指望我真正行走江湖,学成什么招式,成就什么大业。说到底最初也就图个强身健体。
她犹疑再三,还是作罢,坐回她的红木小几边,续了盏茶,吹吹。
“徽山……倒真是远。”
爹依旧倚在门边,已是夕阳西下,他看着娘一笑,又看看对彩绫撕咬的我,慢慢道:“远倒真不打紧。”
这些,就是一半听到的,一般印象中的对师傅的最初印象了。
私塾里的伙伴,云锦、櫂月、妖卷卷,都对我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很好奇,也对我很羡慕。总想听更多的故事,可是我又实在不知如何讲起。直到我离开家,师傅教导我的次数依然是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