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翠雀内力深厚,看上去将我扶起,实则我就如同一只被提起后颈的兔子,被她一半是提着一半是抱着带回了谷底深处璃花宫。
这璃花宫并不很高,只有两层,但延伸宽广,占据了约三分谷底,宫前是一片开阔的泉水,泉水上水雾茫茫,泉水两边载着与入口近似的树,只是树上的花接近樱色,更舒缓可爱。水雾后,隐约可见璃花宫,外墙漆满黑色,连着用了不知名的暗红色粉末绘着曼珠沙华花朵,远远看去,在水雾后飘摇不定,妖妖扰扰,互相缠绕着围着琉璃的宫窗蔓延开去。屋顶四面翘起,东面挂着一只铃铛,西面则开了一扇隐蔽的雕花小窗,支出一只细细的旋木,想来是接待停留的信使的。
我来时的愿望便是吃饱、穿暖、睡足、治好腿,见了此情此景,觉得有戏,便开口对翠雀说道:“我饿了。。”
翠雀善解人意地对我温柔笑道:“呀,这一路想来也是难为姑娘了。我先带你去二层的弥生阁坐着,叫后面给你熬一碗补身的药,再晚些不久就姑娘皆可以用膳了。”接着,她把我提到了二层的一间屋子里,走廊内烛光昏暗,有一种木头的香气。翠雀指着屋子外面的牌子,对我说:姑娘住这件,喏,“弥生”,且记住了。说罢她眨眨眼睛,认真又俏皮地又说:“姑娘之前或许也听过无花渊的,可千万不要乱闯,这些间屋子,有的住的主儿,性子可调皮呢。我去去就来。”
我推门进去,这间屋子跟我在暮云村的闺房也差不多大,琉璃窗很大,地上立着两尊石像,像是豹子,嘴里衔着一盏灯笼。一张四柱床,挂着绸布的帐子,屋中还有一张红木圆桌,两把圆凳,皆是雕着花的。桌中央燃着一只小香炉,闻上去还蛮舒服的,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香味让我觉得腿上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我坐在床上,摸摸身下厚厚的锦被,比较满意: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不多一会,翠雀便回来,端了一碗清澈的,略有琥珀色的液体。她一笑,说,“趁热喝了吧。”我嗅了嗅,只一阵果香扑鼻,也没多想,便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暖流顺着五脏六腑蔓延开,腿上的伤也跟着暖融融的。还问翠雀:“还有么?”翠雀笑着答:“姑娘说笑了。这是医姑娘腿上的伤的药,喝多了便不妙了。”我说:“你别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叫云笔。以往我有个什么风寒,我娘给我的药都是又苦又涩,你给我喝的这是什么药?倒像是果子露。”
翠雀对着那只空碗眨了眨眼睛,答道:“无花渊的……药,自然是好的。所以无花渊的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你看过谷主就明白了,翠雀就不曾见过谷主有一天不开心,他总是每天都赏心乐事,以至于这些年,都不曾见他老去过半分。”我看着她一脸幸福的表情,不由得也心生羡慕起来,对她说:“那你们在这里都过得不错嘛,外面都说无花渊毒草遍生,谷主狠毒无情,下手阴险……实际上也算是一处世外桃源。你们平常都做些什么?跟巫医谷打交道么?”
翠雀猛然摇摇头,说:“你万万不要在谷主面前提起巫医谷。我们谷主平日里喜好清净,不爱与外界打过什么交道,只是潜心研究毒,做一个好的环境也适合蛇虫生长。只是外头的人,一提到这些,就总编排些鬼话说我们,说谷主阴险毒辣,修炼魔功,尤其是巫医谷那帮蠢货。平日里我们素无来往的,只是凭着他们救人,就冤枉我们说我们只会是害人,你说他们又是些什么东西。是药三分毒,他们把巫医谷留在这等荒山里,又怎来的脸面说悬壶济世?”
我听她说得也有理,便好奇地多问一嘴:“可是下毒确实也不能不说是阴险啊。那你们谷主到底会不会什么厉害的魔功啊?”翠雀一听,不甚满意:“谷主武功自然是高的。只是你说,用毒凭什么就说是阴险呢。外头的人,怎么都是杀人的法子,用刀用剑,如何就比用毒光明磊落了?只是那些凡夫俗子,对药草捉摸不透,所以只能嫉恨我谷主的才华。三天两头,逼着谷主去和他们决斗,死了的还来寻仇,来来往往,当真烦人的很!”
她为那个腹黑黑衣男抱了半天的不平,末了,眼中还是充满了幸福同欢喜:“只是我们谷主,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事的。”
我心中疑团众多,最后还是挑了个重点:“我几时能吃饭?‘
翠雀说:“这个……我刚刚去拿药的时候,谷主吩咐我,晚上同云笔一起用膳,做一些好的,为你接风。”她说道这里,又欢喜的一把捉住我的手,“无花渊啊,这一路真是难走,我们好多年都没个新的自己人儿讲讲话了,你能来,大家自然是高兴的,谷主自然就最是高兴。你不知道,有的时候,恰巧儿无花渊几个姐姐妹妹都出去了,那时候可真是凄冷,谷中静的连花瓣儿落在泉水里的响儿都听得着。”
我看着她,不过比我大三四岁的光景,眼里闪耀的尽是喜欢我的真诚的眼光,一下想起了云锦。不知道暮云村没了我,我爹娘是怎样翻天覆地的寻我,不知道云锦是不是也没了人说话,自己孤单地落泪——不过也不一定,没了我,说不定跟糴月哥哥刚好花前月下。可怜了卷卷——他娘没了三百两,定要揍得他屁股开花,那小子心眼儿实在,定是不会把我说出去的。想着想着,我叹了口气,心下合计着怎么说才能留在此处,虽说混进无花渊,成了小毒女,似乎没有混进巫医谷听上去那么正派,到底我从此也有了安生之处。
翠雀见我不言语,问我:“云笔打哪儿来?可是想家了?”我摇摇头,说:“我娘逼我嫁人,我逃出来的,我想之前几个伙伴了,不知道谷里都有哪些姐姐妹妹呢?翠雀你这样好,提前跟我讲讲,省的我日后见了,别唐突了人家。”
翠雀说:“这山谷里,谷主的蛇啊蛊虫啊或是养的鹦哥彩雀猎鹰雪雕倒是不少,人呢,大多都是谷主找来的一群下人,有十几个,却都是开不了口的。能讲讲话的,真是不多。你来了,看你——有十二?你便是最小的了吧。除了谷主,本来有五个姐妹,比你大些的是我,我不怎么出去的,再就是朱雀、落月、沉阖,最后是凝雪。”
她一怔,慢慢地说:“我……我忘了,凝雪已经不在了。”她摇了摇头,声音低落下去:“前几日的事。”
我正想再细问问,平白无故的怎么还会“不在了。”?只听门外一声动人脆叫,声音婉转得跟黄莺似的,全然不是翠雀这般温柔甜软:“用膳了~!刚刚难道不是有人嚷嚷着肚子饿?”
翠雀又眼睛一亮:“噢,听见了?那便是朱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