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摸摸右边的腿,大概是关节已经错位,不碰还好,一碰疼得身上各处都渗出虚汗来。我想想此行若是废了一条腿,到底还是赔的——但不论如何,事已至此,只能接着一步一步爬下去,只求最终真能见到梦里那位公子,悬壶济世,心如菩提,将我迎进他的山谷,给我一餐热饭,一袭暖床,等熬过这一阵,当牛做马我也甘愿。
我所躺下的地方,正是刚刚摔下去的草丛,腿上伤口破裂,血流不住。我伸手死死按住,是半点也不敢回头看的。这一跌一摔再回来,只是片刻功夫,远处那蛇兄游走不远,见我弹了回来,又摔在地上这一声巨响,不由得又游了回来。我一心顾着伤口,确是连怕也忘了,只是向外挪了几步,伤口同地上沙石混在一起,更疼得钻心刺骨,我不顾手上的脓血,擦了一把额上的虚汗与泪水。那条花蛇扭来扭去,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倒是点了点它三角脑袋,转身而去了。想来大概是毒蛇也有毒蛇的尊严,不打落水狗吧。
我苦笑片刻,将彩绫收回手中,转头望望,不由得又哀叹一声,实际上,此刻我坐的这块地方,不过是刚刚入谷的起点,此路漫漫,蜿蜒而上,看来还有很远的一段山路。只是我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经历的这一劫,不得不说是不幸。但是不论如何,此时的我连干粮都失去了,为了活下去,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向前走了。风景还是美好的风景,空气中弥漫着有些令人迷醉的浅浅花香,可是这些我都已经无心欣赏,痛楚和饥饿令我清醒,我用彩绫死死扎住我的伤腿,向前爬去。
爬了半日,约莫蹭到了一半路程,蜿蜒而上的山路已经开始向山谷内延伸,路两旁杂乱无章的花花草草也逐渐变得整齐,应该是有专人打理过。我爬过了一整段灌木后,突然路径一弯,眼前路两旁出现了一片奇景。此刻向远处望去,路两旁整齐般栽满不知名的树木,在这样的深秋,满树满树尽是红叶,盛开着大片大片黑色的花朵,远远望去,此景蔓延直至谷底,妖冶而艳丽。
我心下松了口气,想,总算是没走错路,这样讲究的布置,这一定是有人在的地方了。这样一想,这个人的支撑便瞬间崩塌,我爬至最近的一颗树,将身体靠了过去,此刻伤口大概是止住血了,但伸手一摸,襦裙还是被脓血浸得**通透,我将手在袖子上涂了涂,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睁开了眼睛,开始有一种奇异的错觉,后来发现不是错觉——有人盯着我。我吓得一下清醒起来,只见面前三步之外,站着一位黑衣公子,眉眼如墨,眼睛狭长,衣衫在微风中微微飘起。正是梦中那位。我直直地望向他,手偷偷地在身后掐了自己一下,再抬眼望望,没料到那公子转眼间就凑到了我身前。
他轻轻一笑,跟师傅的温柔笑容全然不同,既像是孩童般天真,又像是顽童般邪恶。他抬起一只脚,猛然踩在我的右腿上。我疼得泪水夺眶而出,下意识起手便去推他的腿,他却很快收回去了,似乎很嫌恶我满是血污的手。
他开口说话,声音空灵冰冷,脸上却带着欢欢喜喜的笑颜:“你若是不敢相信你的眼睛,我替你断了这条腿也无妨。想来是很疼的,……不过我嘛,一向很喜欢帮助别人。”
我本来想对他说:“公子,我梦中的人果真是你。”此刻却对他这样冷漠心肠恨之入骨,直直瞪着他一张雪白的俊俏面庞,嘶声道:“世人都说你是悬壶济世,怎知你是这幅铁石心肠,看来不真真见着了,传言果然是不能信的。”
他倒是矮下身,眯起眼睛,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哦?是么?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世人还有讲我的好话的,你且跟我说说看,你还听闻了什么。可要好好的说话哦,你既然敢走到这里,怕是命也豁出去了,可别小小年纪,白送了的好。”
我咬着牙,伸手勉强护住伤腿,道:“我也未听闻过几句,只道是因巫医谷凌白芷凌公子菩萨心肠,医术高明,才年岁轻轻继承了水月无声神医的衣钵,自此……”
他还没听完,咧开嘴便笑了,眼睛眯得更紧,生生像一条黑色的狡猾的狐狸。他伸出细长的指尖,这手指比天长的皎月还白,那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还小心避开有血痕的地方。他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欢喜的事儿,轻声对我说:“小丫头,这真真是最近最有趣的话儿了。这里——名唤无花渊,不知道你听过没听过呢?我猜,你也许是走错了。”
我此刻真是再无希望,半分都不相信他说的话,但这男人又是这样的诡异妖冶,让人不得不相信这确实与巫医谷那般行正道的地方完全不同。我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觉着我这可笑的一生再无指望:“我是走错了,不过我也再无半分力气,您尽管下手杀了我吧。”
那黑衣公子继而又笑了,越笑越开心,他说:“你当真是有趣得紧,我为何杀你?我若是救了你,不是你也开心、我也开心?我虽不是你的凌公子,但想来你也是没见过他的,怎知他就是善人,我便是恶人了?”
我脑中还记着他刚刚踩我一脚的仇,此刻他说救我,我不信,但又怀着一丝希望,只当他本性不是如此,只是爱恶作剧。毕竟不论如何,我梦里的人确实是他啊。我睁开眼睛,问他:“哪里有趣了?”
他喜笑颜开道:“我的无花渊,这一道尽是毒虫毒蛇,路上开的花香气蚀人肺腑,你居然能只身爬到这里,如何不有趣?”
我听得目瞪口呆,然后我说:“也许是我在梦里见过您的缘故……”
他拍拍手站起来,向谷中轻唤:“翠雀,快来,谷口居然有只自己送上门的小麻雀,帮我给她拎回去洗洗羽毛。终于有玩的了。”
他回头对我说:“你自己且低头看看,怕是你自己还不知道罢~你那一地黑色的脓血,是身中奇毒,我的花草蛇虫才避你三分……偏偏这漂亮又隐秘的毒,还是出自我手,你说如何不有趣?”说罢,他心情十分欢畅地向着他花朵深处的宫殿走去。
不多一会,一位面目清秀甜美的绿衣少女翩翩而来,她看着我的神情充满了怜爱,轻轻将我扶起来,道:“姑娘一路辛苦了,我们无花渊,好久都没个新人儿来说说话了。”她此话一出,我更哑口无言。她笑道:“您这毒,有我们谷主在,不打紧的,我扶你回去。”
我看着她,又看看天边将要生气的月亮,问了句:“你可知道今天初几了?”
“唉呀,姑娘问的好,今儿个刚好是九月初一呢。”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称毒谷无情璃花烬,刚好云笔满十三岁。